王也平部長對桐山的視察,用一句時髦的小品語言,就是“相當的成功”。林一達也很高興。陪同王也平部長的市委書記江培,在王也平部長離開後,專門召開了桐山縣的縣級幹部會議。會上,江培書記道:“桐山在去年遭遇大雪和礦難的不利情況下,奮起直追,取得了明顯的成效,也受到了省領導的高度肯定。這是不容易的,也是桐山全體幹部改革創新、努力工作的結果。”
江培書記還特別談到杜光輝。說一個掛職幹部,為桐山經濟的發展,盡心盡力,而且是出智出策,在項目上,在資金上,在觀念上,都為桐山的幹部,樹立了一個好的榜樣。他要求桐山乃至全市的幹部,都要向杜光輝同誌學習。學習他腳踏實地的工作作風,勇於探求的工作理念,敢想敢為的工作態度,親力親為的工作方式,和為民服務的政績觀。江培書記這一總結,立即被市報大篇幅宣傳。《江南日報》也進行了轉載。報紙剛出來,杜光輝就接到李強的電話。李強說這一下,光輝同學真的出名了,回來也不愁著安排了。
杜光輝說:“這跟安排有……”
李強道:“你真個?唉。關鍵是這次誰看重你了。是你們的部長哪!這就……”
杜光輝沒有多說,隻是說謝謝。李強說下次回省城的時候,可得請我們同學們好好地喝一回。
杜光輝說這當然行。李強又問到莫亞蘭,說這麼長時間了,怎麼一點聲音也沒?
她挺好的,隻想一個人靜靜。杜光輝解釋道。
李強笑了,說還是光輝了解她。當年要不是你們都太拘謹了,不早就……
杜光輝說盡瞎說,我有事了,不扯了。
的確有事,李長副書記正站在辦公室門邊上,看著杜光輝打電話。杜光輝示意他坐,李長擺擺手。等杜光輝放了電話,李長道:“搞得就像談戀愛似的。不是有情況吧?我是不是壞了你們的……”
“哪是?大學同學,男的,開玩笑來著。”杜光輝點了支煙。
李長說:“我還以為是高玉呢。哈哈。”
杜光輝臉一熱,高玉最近剛剛出去了。招商辦在北京設立了一個招商中心。高玉帶著兩個人先去打前站。隨後,李長副書記也將過去。杜光輝自己正全力以赴地在搞桐山公園的拆遷。這是一塊硬骨頭,現在的工作是剛剛把外圍清理了。最硬的部分還在等著他們。而且,為著桐山公園拆遷的事,政府網上也已經議論紛紛。桐山老百姓現在最大的話題,就是拆遷了。
李長望了望杜光輝,“哈,最近辛苦了吧?那個拆遷……”
“辛苦也談不上,就是……唉!現在的老百姓啊。我想來想去,還是我們政府的信用度低啊!我們承諾了的,他們不相信。你看這……”
“老百姓就是這樣。其實他們也知道公園建設,對他們也是件好事。而且,這次拆遷的補償也是很高的了。但他們還想更高。利益之爭哪!”
“李長同誌說到了點子上,這裏麵,也還有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在裏麵起哄。我也正在考慮,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杜光輝將煙狠狠地吸了一口,李長說:“怎麼解決?首先要慢,要耐心。光輝啊,你在桐山也呆不到幾個月了吧。可不能為這事……”
“這我知道。可是既然動手了,我還是想把它做出點眉目來的。”
李長又一笑,“難哪!各地為拆遷的事,引發的群體事件不少。群體事件,不管是什麼情況,總是影響不好。影響不好啊!”
杜光輝皺了下眉,李長副書記說的不無道理。按理,再有四五個月,他就要掛職期滿了。如果在這個時候,惹出什麼群體事件來,那不是……不說回去怎麼安排了,靠不住又得背個處分,真的就“一夜成名”了呢!
“市裏對桐山的班子一直拖著,也不知江培同誌到底是怎麼想的。這不利於桐山的工作啊。像嶽池,立誌同誌,哈哈,都是站在河邊,看大水羅!”李長瞥了眼杜光輝,杜光輝說:“市裏不安排,說明市裏有市裏的考慮。總要安排的吧?不可能一直拖著的。”
“一達同誌現在也……”李長站起身,“好像也沒什麼心思啊,聽說要回市裏。隻是位子不太好。”
“啊!”杜光輝應道。
手機響了,杜光輝拿起來看了下,是高玉的。李長看杜光輝遲疑著沒接,自然明白,就說還有事,先走了。杜光輝掩上門,高玉說:“剛才是不是有人?”
“李長同誌過來了。”杜光輝問:“北京那邊現在怎麼樣了?”
“一切進展都很順利。房子也找好了,主要是靠幾個老鄉幫忙。你也好吧?”
“還行。”
“桐山公園拆遷的事,一定很煩神。這事一定要注意點,我真的不希望你在這上麵,有什麼閃失。”高玉道:“這林書記也是的,怎麼能讓你來主管這事呢?你一個掛職的,唉,其它那麼多人都不管。真是……”
杜光輝笑道:“都是工作嘛!也不能說是掛職的,我畢竟是副書記。何況這事開頭也挺好的,有一半以上的拆遷戶同建設局簽訂了拆遷協議。”
“這進度是很快。但是,我總是擔心。啊,不說了。我給凡凡和你各買了件衣服,也不知合身不合身?”
“行,一定行。先謝了。”杜光輝問:“什麼時候回來?”
“還有三四天吧。”
“那你多保重。”杜光輝道。
杜光輝和高玉的關係,按照杜光輝自己的理解,應該還隻是十分能談得來的朋友關係。可是,一男一女,又都是領導,而且又都在一座大樓裏上班,十分能談得來的朋友關係,其實很快就被別人議論成了另外一種關係——說明白點,就是男女關係。甚至連剛才李長副書記也這麼說了。林一達書記上周,同杜光輝一道到省城辦事,在車子上就問到這事。杜光輝解釋了下,林一達笑著說:“也沒事嘛,你離了,她未婚,不很正常嗎?隻是你們自己,不要把事情搞得不正常。要真的成了,你就幹脆留在桐山吧,啊!”
黃麗走後,杜光輝不是沒有想過將來。自己也才四十多歲,人生的路也還很長。難道就真的一個人往下走?可是,一想到孩子,想到莫亞蘭,他馬上動搖了。凡凡雖然不太說話,但杜光輝知道他內心裏的痛苦。一個孩子,目睹著父母親離婚,這是一件多麼無奈又心痛的事情啊!他隻把傷痛留在心裏,表麵上,他就像一個小大人一樣。但從他對待莫亞蘭的態度和偶爾的語言中,杜光輝明顯地感到,凡凡是不希望另外有人來代替媽媽的位置的。隻要沒有人來,媽媽無非是出了趟遠門。也許哪一天還會回頭的。可是一旦有人代替了,媽媽就是回來了,她能回到哪裏呢?杜光輝明白孩子的心,所以他一直堅定地猶豫著。在與高玉的關係上,他也是把握著最後的分寸。好在高玉也是十分理解他,兩個人總是守著一堵玻璃,彼此相望。
四月底的桐山,街上到處是清淡的香樟氣息。天空明亮,遠處的群山,綠黛蒼翠,就連窗子後麵的那些低矮的植物,也一點點長高了。江南省真正的春天就是從四月開始的,在大平原上,此時應該正是花如海,草如茵的熱烈了。
杜光輝帶著建設局長朱龍,還有其它一班人,到了桐山公園拆遷現場。這次拆遷,杜光輝之前專門帶領有關人員,到外地參觀。回來後,他首先建議政府提出了桐山公園建設規劃,然後由人大討論通過,從法律層麵上,確保了拆遷工作的合法性。四月中旬,拆遷辦專門組織人員,逐家逐戶地上門宣傳政策和補償方案,在取得大部分住戶的諒解後,從周一開始,正式進入拆遷協議簽訂。“五、一”後,將全麵開始拆遷。
朱龍指著前麵的兩幢三層小樓,說:“這兩戶目前態度還是……看來工作不太好做。我也上門了,政策該宣傳的全部宣傳了。他們就三個字‘不同意’。問他們不同意的原因,他們也說。再問,他們就搬出《物權法》,說我們這是侵犯公民的物權。”
“都是些什麼人哪?”杜光輝問。
“一個是原來組織部退休的老幹部。兒子現在是華店鎮的副書記,姓汪;另一個就是上次帶頭在林山礦鬧事的孫氏兄弟中的老二孫福的。這兩個人都……”朱龍說:“這次他們完全擺出了跟政府耗著的態度。反正他們也不急。目的就是要政府先急,他們好從中得到更多的利益。”
杜光輝點點頭,往前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小樓前麵。門是關著的,從外麵看,小樓修得頗有些氣派。站在門前,就能聞到樓內各種花草的清香。一株杏花,正從兩米多高的院牆上爬出來,向外張望著。
朱龍說:“這戶姓汪。那邊是孫的。”
杜光輝沒有做聲,隻是又看了下兩幢小樓。這兩幢樓顯然蓋起來的時間不算太長。嚴格點說,可能是在以前桐山縣政府確定修建桐山公園之後。他又繞著房子走了一圈,樓內仍然沒有人聲。或許是有人,但是有意識沉默著。在走到樓後麵時,杜光輝他們遇到了幾個正在門前打小牌的老頭子們。杜光輝上前問:“你們都是這次的公園拆遷戶吧?”
老頭們抬起頭,手上的牌卻並沒停。其中一個望了杜光輝一眼,道:“這不是縣委杜書記嗎?我們都是拆遷戶。不過,協議已經簽了。在這裏打牌也是按天數計了。”
“那得謝謝你們哪!支持政府的工作。”杜光輝笑道。
“也不能說是支持。但修建一個公園,也是我們希望的大好事。快點修吧,也許我們還能在裏麵玩上幾年。”
“隻要拆遷順利,明年這個時候,公園就可以初步建成了。到時,我請大家來公園好好玩玩。”杜光輝說的是實話,要是真建成了公園,第一批請來的客人就應該是這些拆遷者。他們有的在這裏住了幾十年了,短的,可能也有十幾二十年了。一輩子呆著的地方,總有割舍不了的眷戀,就像自己對大平原的眷戀一樣。他理解!而且,打心眼裏,他對這些默默地支持著政府工作的居民們,充滿了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