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們打完了一局,放下牌,問:“杜書記,聽說大部分人都簽了協議了。怎麼那兩戶?我們可也是看著的。他們到這裏來,也才四五年。那戶姓孫的,才來三年吧?他們憑什麼要比我們多的補償?政府要是答應了他們,那可就是欺騙了我們。”
“不會的。我可以在這裏鄭重地給你們一個承諾。一視同仁。桐山公園的建設是純粹公益性的,經過了人大的批準,搞了聽證會,也出台了規劃。這是依法行政,不會出現你們擔憂的結果。”杜光輝望著兩幢小樓,對朱龍道:“不管什麼人,都必須按照政府的要求拆遷。當然,我們首先要尊重他們的物權,協商,補償,定協議。”
“杜書記這話說得我們願意聽。”老頭子當中的一個站了起來,伸出手,杜光輝也伸出手,然後又同其它幾位都握了握。杜光輝說:“請你們放心,我們會努力解決的。”
回到建設局,杜光輝主持召開了一個小會。朱龍以前是政府辦的副主任,調到建設局也才幾個月,對這拆遷的事,他也是第一次接觸。杜光輝問:“朱局長對這兩戶有什麼想法啊?說說看。”
朱龍猶豫了下,說:“這事的確很麻煩。當然拆遷是必須的。我也注意了外地的一些做法,似乎都……現在大家一開口,講的都是物權。他們要真的不願意拆,我們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有些地方的釘子戶,一釘就是好幾年。難哪!”
“光談難有什麼用?關鍵是要解決問題。現在的問題明擺著,絕大部分老百姓都簽訂了協議,隻有這兩戶不簽。首先應該肯定,這個比例是很小的。說明了老百姓對政府行為的理解,也說明了你們前期工作做得比較到位。但這兩戶,決不能讓他成為‘一釘就好幾年’的‘釘子戶’。要想辦法,多渠道,多種方式,多管齊下,來解決。老百姓都在看著我們,能不解決?”
杜光輝說完,朱龍道:“可是……”
“我剛才考慮了一下,有些事情還得搞點迂回。比如那戶姓汪的,可以做他兒子的工作嘛。一個黨的幹部,鎮的副書記,這點覺悟也沒有?先做這一戶,孤立孫福。等姓汪的簽了,再來主攻孫福。”
“這方法不錯。不過,那個汪書記,我們可……是不是請杜書記……”
“這事你們別插手了,我直接找他談。”杜光輝道。
“那就謝謝杜書記了。”朱龍接著問:“那個孫威,上次的事情後,現在該不會……林山礦那邊已經平靜了吧?”
“他們不會就此罷休的。但是縣委的態度明朗,破壞招商引資,就是破壞經濟發展。堅決打擊,決不手軟。不過,我還是擔心哪。馬上宏大集團就要過來搞林山礦的複工典禮了,唉!他們哪!”杜光輝歎道。
朱龍笑著,遞了支煙,說:“杜書記可是我們桐山現在最忙的人了。最艱難的事,都是杜書記在分管。可能全省也是獨一無二的。”
朱龍這話的潛台詞很明顯,一個掛職的縣委副書記,問這麼多事,而且都是麻煩事,別的地方是沒有的。隻有桐山有。他又道:“杜書記不如幹脆就在桐山了吧,這些事情都做過了,還有什麼事不好搞?”
“哈哈,不是這麼回事啊!難說,難說!”杜光輝敷衍著。
林一達書記打電話來了,問杜光輝在哪?杜光輝說正在建設局商量拆遷的事。林一達說如果事情辦完了,就回縣委一趟吧。有點事,想跟你談談。
杜光輝說好的,我這邊已經結束了,我就回去。
回到縣委,林一達正在辦公室等著杜光輝。杜光輝問:“是不是宏大集團的事?還是桐山公園?”
林一達笑笑,遞過支煙,讓杜光輝坐下來,說:“都不是。”
“都不是?”杜光輝急了。
“是這樣。光輝同誌啊,剛才省紀委黃潮同誌打了個電話過來,說桐山這邊有人反映,你和藍天木業那邊,有一點……”
“有一點什麼了?”
“也沒大的什麼。說藍天木業出錢,讓你兒子和女朋友一道出外旅遊。還有就是收受了一些……”林一達動了動抽屜,但沒有打開,又道:“省紀委明天可能要派一個同誌下來,主要是了解一下。黃潮同誌說了,既然有舉報,肯定要查。至於結果……”
“查查也好。這事情屬實。元旦期間,藍天木業組織管理層人員到海南。孫林邀請我參加。我沒去,後來他堅持請我的孩子和我一個大學同學去了。他們倆人都在患病,我覺得到海南走走,對他們的身體有好處,因此就同意了。至於收受別的什麼,請組織上查查,就明白了。”
“好,既然這樣,我就更放心了。我總想,光輝同誌是有原則的。是吧?好,就這事。中午一道吧,市裏郭市長過來了。”
“不了,我這兩天胃不太舒服。中午就在招待所吃點小菜,也讓胃休息休息了。”杜光輝笑著,林一達說那也好,就這樣吧。接著又問桐山公園拆遷的事怎麼樣了。杜光輝簡單地說了下,提到那兩戶沒簽協議的人家。林一達說:“有什麼好辦法了嗎?”
杜光輝說準備先做姓汪的工作,他兒子正是華店鎮的副書記。我準備親自找他談談。另一戶,是孫福。上次我們敲了他哥哥孫威一下,這回我估計他不會輕易罷休的。因此,留在後頭,再想辦法。“
“這很好,各個擊破。但一定要穩妥,千萬不能出群體性事件。把桐山公園拆遷交給光輝書記,也是看重了光輝書記穩妥的這一點。群體事件擔當不起啊!你看”林一達拿起報紙,“今天報紙上還登了,強拆釘子戶時,釘子戶抱著汽油要****。唉!我記得有一個有爭議的市委書記曾說過:在現在的情況下,有時候就要用不民主的方法來推進民主。拆遷也是。光輝啊,這事不要急,慢慢來。至於明天省紀委的調查,也就是個形式,不要有什麼顧慮。也平部長對你也是十分看重的嘛!”
杜光輝點著頭,回到辦公室後,小王送來文件和報紙。杜光輝問:“礦產局的徐局長,那個複工典禮的方案出來了沒有?”
“還沒有。我等會兒再催一下。”小王道。
“這效率……”杜光輝有些無奈。小王輕輕問道:“杜書記,我早晨聽說有人向省紀委舉報你。我也很氣憤。是誰啊?真是……”
“啊,沒事。這事組織上會處理的。”杜光輝雖然嘴上說著,心裏頭畢竟還是壓著一塊石頭。當初,答應孫林帶凡凡和莫亞蘭到海南,也是出於兩個人的身體原因,他真的沒有想到,這裏麵還有什麼運用企業的錢外出旅遊這麼一回事。現在想起來,這事他做得確實有些草率了。兩個人跑一趟海南,花銷是上萬的。何況孫林在他們回來的時候,還買了些禮品。都怪自己!這樣的事,沒人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是真的一舉報,也不是什麼小事。官場上,大事與小事之間,就是很微妙。一個官員,收了條把煙瓶把酒,不出事,就叫禮尚往來;一旦出事,就叫受賄。其實,很多時候,大家保護的就是一層薄薄的紙,你不捅破這層紙,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你一旦捅破,就“赤條條”了。“赤條條”就是一種危險,就得在製度層麵上,受到追究。
小王歎了口氣,說:“現在像杜書記這樣的幹部,一千個當中也不一定能找到一個。如果杜書記都……那桐山一半的幹部都得……唉!”
杜光輝抬起頭笑笑,“這麼年輕,歎什麼氣?有事忙去吧。”
小王出門後,杜光輝心裏卻難以平靜了。他起身掩了門,站在窗前,看著被城市建築遮掩了的一小塊天空,心裏驀地升起一縷悲涼與感慨……
下午,杜光輝打電話請華店鎮的汪流副書記過來。汪流自然知道杜光輝找他的原因,磨磨蹭蹭,一直到快下班時才趕到。一進門,杜光輝就讓小王給泡了茶,然後問:“汪書記,知道我請你來的原因吧?”
“不知道。”汪流笑著。
“真的不知道?”
“這……”
“那好,我就先說說。桐山公園拆遷涉及到你父親的房子,是吧?按理,這事我不應該找你。但是,你是一個黨員,又是一個領導幹部,有義務有責任配合政府來做好公園拆遷工作。至於拆遷的有關程序,相信你也清楚,我就不重複了。”杜光輝說著,望了望汪流。
汪流喝著茶,道:“我是清楚。這事……”
“我知道你父親不簽訂協議,一定有他的理由。每個人都有理由的,是不是?本來,上午我到現場看了看,準備親自找汪老交流一下。但是想想還是作罷。一是不太熟悉,怕引起誤會。二是我跟老先生談,有先入為主的嫌疑。所以呢”杜光輝停了下,汪流抬著頭,杜光輝繼續道:“所以,我就請你過來了。想把這個工作交給你來做。當然,這也不是硬性的,主要是做工作。有什麼要求,隻要是跟其它拆遷戶同等的,正當的,我們堅持同意。但是,如果過分過高甚至不合法地提出要求,那可能就……”
“這工作我可能做不了。杜書記,我父親這人……”
“我不是要你今天晚上就做好。給你三天時間,在‘五、一’前,行吧?”
“這……”
“汪書記啊,現在拆遷是個敏感的問題。有些地方因為拆遷,也出了一些事。但那很多是在前提不合法或者商業開發為主的情況下發生的。桐山公園的規劃和建設,是人大通過的,是一項徹頭徹尾的民生工程。縣委縣政府的決心是很堅定的,這種情況下,汪書記應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