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3)

從北京回來後,簡又然就基本上呆在省城。到湖東一年多了,他突然對湖東有了一種特別的感覺。這種感覺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叫“五味雜陳”。其中有甜,有酸,有苦,現在更多的是辣了。雖然省城到湖東隻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但他覺得,這卻是一段徹底劃開了他生命的距離。去年決定下去掛職時,他一開始也有過一種想法,就是找一個基礎差,有發展前景的地方,好好地幹一點事。但是,隨即他就否決了自己。短短兩年時間,真的能幹出什麼大的事業?要想在兩年的時間內有所建樹,最直接最見成效的方法,就是選擇一個經濟基礎好、容易讓省裏關注的地方。這個地方,首選就是湖東。以前,在湖東掛職的幹部回去後,幾乎都提拔了。難道到了他簡又然就不行了?就是這種想法,讓他毫不遲疑地選擇了湖東。而且,他到湖東後,發現他的選擇的確是有道理的。加上抗雪報道和招商引資,以及今年的“十差幹部“評選。簡又然從一個普通的掛職幹部,一躍成為全省知名的優秀掛職幹部了。歐陽書記也專程到湖東考察。如果事情就一直沿著這個方向往下行進,那簡又然還有什麼著急?可是,如今的情況從根本上變了。湖東成了全省乃到全國都關注的腐敗案件高發區。歐陽部長升任副書記後,手再長,也長不到宣傳部王也平這一攤子裏來。更重要的,在簡又然的心上,始終蒙著一大塊陰影,那就是趙妮。最近,王也平部長接連到桐山視察,省報也報道了杜光輝掛職的先進事跡。而且聽說,在桐山的民主推薦中,杜光輝得票遙遙領先。省市領導對杜光輝更是欣賞有加。杜光輝就像一隻鹹魚,突然翻了身。他這一翻身,簡又然卻在一瞬間跌進了深淵。如果說,有一個階段,簡又然幾乎不把杜光輝列作自己的競爭對手的話,那現在可不行了。就如同龜兔賽跑,龜跑到前麵去,兔能不急?

現在回過頭來看,簡又然仍然感到自己的選擇沒有錯,但選擇這個時段的湖東,也許真的是一個錯誤了,一個無法回頭的錯誤。

李明學打了幾次電話過來,簡又然都說身體不是太好,稍稍休息一段再到縣裏上班。李明學說:“這可……縣裏還有一大堆事。中田同誌最近身體不好,而且,省裏的調查組也一直還在……”

“我盡快回縣裏吧,明學書記。”簡又然答道。

簡又然從北京回來後,沒有把閔開文出事的消息告訴李明學。昨天,陸延平打電話告訴他,閔開文已經被正式“雙規”了。這意味著可可化工那邊,也將爆發一場地震,而這場地震直接給湖東的影響,就是可可化工在湖東的項目,從此泡湯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可可化工都倒了,徐總還能顧得上湖東的投資?

晚上,簡又然約了老吳出來。老吳問:“一個人?”

簡又然說:“不是,兩個,我,和你!”

老吳笑著說:“行,到時見。”

還在老地方,老吳一見到簡又然,立即道:“喲,怎麼了?人瘦了一圈?”

“是嗎?沒吧。”簡又然應著,小苗也說他瘦了,就勸他到醫院查查,是不是有什麼病。簡又然沒理,病他是有的,但不是醫院能查出來的。

“今晚上咱們隻喝酒,不談別的。老吳啊,好吧?”簡又然放了兩瓶白酒到桌上,讓服務員開了,說:“一人一瓶,喝完走路。”

老吳瞪著眼睛,“又然,敢情不是毛病了吧?怎麼能這麼喝?你不說,我不會喝的。喝得不明不白,沒意思。”

簡又然端了杯子,碰了老吳的杯子一下,說:“我可喝了。”一舉頭,酒下去了。老吳看著,稍稍呆了會,便道:“又然,是不是碰上什麼事了?”

“沒事。真的沒事。”簡又然又倒了一杯。

老吳“騰”地站起來,甩了杯子就走,嘴上說:“既然信不過,咱走了。你一個人喝吧,好好喝!”

簡又然忙喊道:“老吳,老吳!回來,我說!回來!”

老吳這才折回來,簡又然道:“說什麼呢?其實也沒什麼可說。還不是心裏窩著難受。想想要是不下去掛職,也許……”

“現在想這沒用。關鍵是看著前麵。就幾個月了,是得考慮考慮了。湖東那邊的事,怎麼樣了?”

“越來越複雜了。陳可實‘雙規’了,你知道吧?”

“不是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嗎?知道。他原來是湖東的書記吧?”

“就是。現在李明學也……我感到他也很危險了。據說這事汪向民在裏邊……唉,我怎麼到了湖東?唉!”簡又然歎著,老吳道:“現在歎也沒用。又然哪,我問你,你……自個兒有問題沒有?”

“沒有……”簡又然遲疑了下,“當然,小的問題也肯定有,但不是原則性的。”

“這不就……沒事了嗎?隻要沒問題,就好辦。”

“可是,我擔心回來後安排,可能就……”

“這個……是有可能。你得做好準備。不過,也還有幾個月,再活動活動。關鍵是這期間不能再出事了。湖東那邊,你打算就這麼著,不去了?”

“當然還得去。我明天就過去。東部物流港項目二期工程,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得去看看。其餘的,我想邊走邊丟了。”簡又然將杯子端起來,與老吳的杯子碰了下。

“來,喝了,別太想多了。走一步是一步吧!”老吳道。

簡又然說:“也隻有這樣了。”

晚上回到家,簡又然什麼話也沒說,倒頭便睡。小苗問:“最近你到底怎麼了?人像經冬的茄子似的,一點也打不起精神。是不是在湖東那邊出事了?”

簡又然翻了個身,嘟噥道:“哪有什麼事?睡吧!”

小苗關了燈,黑暗中,簡又然聽見了她的歎息,卻沒有理。他望著黑暗的虛空,夜正一點點地深了下去。

到了湖東,簡又然首先到李明學書記的辦公室報到。李明學說:“身體好了?怎麼跑了一趟北京,就……那個李雪主任,也沒好好照顧簡書記?”

簡又然說:“是回來感覺不舒服的。到了年齡了吧。北京那邊,總體情況不是太好。可可化工暫時可能沒有時間和精力放在這邊的項目上了。因為……”

“因為什麼?是不是……”

“因為內部出了點事,他們正在整頓。”簡又然虛晃了一槍。他不好直說閔開文出事了。閔開文畢竟是他的大學同學啊!

李明學轉動著杯子,皺著眉頭,望了望簡又然道:“馬上市裏對湖東的班子有所調整。向民同誌可能要出去了。”

“那其它同誌呢?”簡又然問。

“暫時沒動。”李明學說:“向民同誌到市開發區搞副主任。級別上還是正處,但是,沒有能安排上常務副主任。”

“這……”簡又然又問省調查組的事,李明學說一直還在湖東,但是,市委關於幹部的那條紀律,已經撤了。魯天書記前幾天到湖東,就湖東的有關問題,同省調查組也交換了意見。總體上看,是成績大於不足。主流是好的,進步是明顯的。但是,出現這麼嚴重的係列腐敗案件,也是令人痛心的。因此,市裏要對湖東的班子進行改組。

“看來,我也在這裏呆不長久了啊!不過也好,也呆了七八年了啊!”李明學這話,說得沉重。簡又然知道,李明學其實是希望能走的。但是,一個縣委書記,既然調走,安排個什麼樣的位置,也是很重要的。而且,李明學私下裏可能也還有些擔心,現在很多的幹部,就是離開了自己的根據地後,才出事的。你在這兒,到底是鎮著;你一離開,什麼事都來了,所有人膽都大了。像陳可實,要是還在湖東,也許……

李明學不能不為此考慮。現在,汪向民馬上要走了,聽說市發改委的主任胡如,將到湖東來當縣長。這個胡如,李明學是很熟悉的,年齡不大,資格很老,也瀟灑。平時和李明學的關係,也就很不錯。他到湖東來,對李明學來說,到底是心裏放下了一塊石頭。

簡又然問:“誰來?定了吧?”

“初步定了。胡如。”李明學一說,簡又然心裏突然冒出個古怪的念頭。汪向民被調走,而且安排得也不是太好。他心裏是不是會想到這是因為李明學的緣故。如果真是這樣想,那他怎麼會……

戲也許剛剛拉開大幕呢!

一周後,汪向民正式調走了,胡如也正式到了湖東。就在迎來送往的酒宴剛剛結束不久,晚上,簡又然酒醒後上網,在各大門戶網站,他幾乎同時看到了一篇文章:湖東窩案的背後。看了標題,他就是一驚。再接著看,裏麵不僅僅提到了吳大海、羅望寶,也含糊地提到了陳可實。而更重要的,這隻是這篇文章要向人們敘說的事實第一部分。第二部分,文章重點探討了湖東發生腐敗係列案件的原因與機製。字裏行間,簡又然都能看出,這是篇有所指的文章。而所指的人,很明顯,就是現任湖東縣委書記李明學。文章中列舉了李明學與部分企業的關係,包括李明學在一些重大項目中的作為。單從這些來看,寫作這篇文章的人,顯然對湖東的情況十分了解,甚至其中有些事情,連簡又然也是不清楚的。文章中一再地提到了東部物流港項目和可可化工項目,雖然沒有點出簡又然的名字,但也能讓人猜測得到,這兩個項目背後,李明學是得了不少好處的。文章第三部分,細數了李明學的幾條主要“罪狀”:賣官買官,官商結合,以項目謀私利,作風腐敗等等。而文章最後一句更是意味深長:我們相信,湖東人民不會答應,黨也不會答應,這樣的腐敗幹部還能繼續在湖東端著他的青花蓋碗,悠閑地喝茶,不斷地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