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又然看著,感到身後“颼颼”地冷。
李明學的青花蓋碗,居然也出現在了這個貼子中,可見寫這貼子的人,對縣委的情況多麼熟悉。那是誰呢?簡又然在腦子裏,把身邊熟悉的人一一地過了一遍。誰都像,誰又都不像。簡又然這才發現,在官場上,你想找出一個具體的有特征的人,真是太難了。都差不多,都是在同一個體製的框架裏,慢吞吞地生活著。不溫不火,不緊不慢,不急不躁,不趨不避。再細看,卻有無數條細密的線索,將各色人物串連在一起。大家互相掣肘,互相製約,互相關心,又互相猜疑。看似平靜的水麵,而水底下卻是波濤洶湧。
天氣已經有些躁熱了,湖海山莊的樹上,蟬正在動情而熱烈地歌唱著。
簡又然早晨一起來,就感到頭有些發昏。昨晚上沒有睡好,現在聽著蟬鳴,他覺得那聲音不是悅耳,而是一點點地敲打著神經。
沿著湖邊的小徑,簡又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正在他伸出手,準備活動一下時,李明學從小徑的那頭走來了。簡又然想躲,卻來不及了。李明學道:“早啊!”
“明學書記早!”簡又然笑著,盡管笑容很不自然。
李明學並沒有看簡又然,而是看著湖麵。回過頭來,李明學說:“又然哪,想想時間真快!你到湖東也一年半多了吧?一晃,就得回去了。當初你到湖東,我想著這樣對你,也是個機會。沒想到,看來影響了你啊!說真話,我感到……”
“明學書記這話……來湖東,目的就是鍛煉嘛!”簡又然道。
“回部裏的事怎麼樣了?最近忙得也忘了問了。”
“沒有著落。誰知道?”
“還得抓緊哪!這一步要緊,不能鬆了。”
“當然是。可是……”簡又然本來想說,可是現在湖東的形勢,早已影響了自己回部裏的安排。但是,他沒說出來。他覺得李明學這個時候,心情也許比他還要複雜。在一個心情複雜的人麵前再說那樣的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東部物流的那個二期項目,都準備好了吧?要抓緊。還有‘十差幹部’的評選,也不能一下子丟了。”李明學歎了口氣,又道:“覆水難收,難哪!”
簡又然注視著湖麵,大概是垂柳上的露珠,正滴落到水麵上,立即就蕩起了一大圈波紋。而且越蕩越大。這波紋蕩著蕩著,就仿佛使整個湖麵都沸騰了起來。簡又然知道,這不是露珠的本意。露珠隻是滴落到了水裏,它不可能想到會帶來這麼大的震動。他想起一個名詞:蝴蝶效應。這本來是氣象學上的一個術語,後來引申到了經濟學領域,現在看來,這個詞用在官場中,特別是官場震動中,更加合適,也更貼切。
李明學問:“又然哪,什麼時候回省城?我想到歐陽書記那去一趟,你看呢?”
“這個……”簡又然遲疑了下。這個關節眼上,李明學到歐陽書記那兒,目的是很明確的。
“明天吧,怎麼樣?”李明學追了句。
簡又然隻好道:“我先聯係一下,看看歐陽書記是不是在省城。然後再定。”
“這樣也好。”李明學道。
東方,太陽正從地平線上露出淡淡的嬰兒紅。新的一天又將開始了。
上午上班,簡又然剛看了幾個文件,劉中田就過來了。
一進門,劉中田就道:“又然哪,看看這個。”
簡又然湊上前,這是一張從電腦上打印出來的文字。簡又然掃了一下標題,就知道?這正是昨天晚上自己看到的那篇貼子。早晨,在湖邊上,他有好幾次都差一點,把這事給李明學說了。但他沒有找到合適的話題,而且他覺得,讓李明學書記從他口裏知道這事,也不太明智。既然事情出來了,就不會僅僅他一個人關注到了。一定還有其它的人,甚至……這不就來了嗎?劉中田道:“看看這個,這是……問題真有這麼嚴重嗎?”
“中田同誌,這是從……”簡又然問。
“這是開勁同誌剛才讓人送過來的。”劉中田說:“這貼子就很明顯嘛!這樣的東西,怎麼就上了網站?也不審查?”
“這是論壇的帖子,一般是不審查的。”簡又然道:“它也不同於網站的新聞。所以,我們也沒必要太……”
“這不是明明白白地挑起事端嗎?人都走了,還幹這事……哼!”劉中田說著,小鄭進來了,小鄭說:“劉書記也在?啊,簡書記,李書記喊你上去。”
簡又然道:“知道了。”
劉中田說:“一定也是這事。”
簡又然笑笑,上了樓,到了李明學辦公室。開勁也在。李明學將打印出來的帖子遞給簡又然,說:“看看吧,這像什麼話?”
簡又然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才道:“這帖子也是……不過,網絡上的事,不要太較真了。他要的就是你認真。網絡就是炒作。你不炒,他怎麼能作?”
“可是……”開勁插話道:“這事關係到湖東的聲譽,而且裏麵應該說也透露了些信息。我覺得縣委應該認真地查一下。”
“怎麼查?網絡上的東西,能查到嗎?人都在幕後,等你查到了,事情也全世界都知道了。這對湖東更不好!我以為”簡又然望了眼李明學:“這事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不聞不問不解釋。”
李明學道:“不聞不問不解釋?”
“就是。你一聞,他就知道有人注視他了,就更有勁;你一問,他便明白你上心了,就更有底氣;你一解釋,他就清楚你惱火了,就更願意把事情往他所想的方向拉。真理是越辯越明,可是世界上更多的是,越抹越黑,如其越抹越黑,倒不如幹脆不抹。”簡又然道。
“有道理。”李明學說:“這事就靜等吧。反正也隻是網絡上的,有什麼……”
梅白拿著明傳,站在門口,聽三位說著,也笑道:“記得中田書記曾經有過三個猴子,叫不聞、不說、不看。看來又然書記是深深地領悟透了啊!”
三個人都笑。簡又然看到,開勁笑得有些勉強。梅白進來,告訴李明學,龐梅龐總下周要到湖東來。她希望二期工程能夠正常開工。黃河集團那邊已經做好了一切工作,隻等著湖東這邊跟征地老百姓簽訂最後的協議了。
“已經開始簽了吧?”李明學問簡又然。
“幾乎都簽了。三十年入股,一次性補償,兩結合。很多老百姓都認為這是一個好的方法。不過……也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簡又然望著李明學,繼續說:“反對的人算了一筆賬,一次性補償加上股份,其實有點陷阱的味道。”
“陷阱?”開勁問。
簡又然笑笑,“這是他們說的,當不得真的。”然後便不說了。、
開勁說:“你們聊,我還有事,先走了。”
開勁走後,簡又然才道:“每戶所持的股份比例相當小,年分紅,其實和補償款中的短缺部分基本相等。而且,還分成了三十年償還。”
“有這事?”李明學也有些驚訝。
梅白道:“果真是商人,這賬算得太精明了。”
李明學皺了下眉,“又然哪,這事會不會……我看要提醒下龐總,不能這樣。這很危險!”
簡又然沒有做聲,李明學又道:“湖東不能再折騰了,我們折騰不起了啊!”
簡又然心裏歎了口氣,麵子上卻依然笑著,問梅白:“龐總來的接待工作都安排好了吧?要上點規格。”
“安排好了。”梅白拿著明傳,出去了。
晚上,簡又然回到房間,打開電腦,看了下論壇,昨天晚上的帖子,現在還在掛著,後麵的評論已經上萬條了。簡又然粗略地看了下,都是義憤填膺,可見現在民心所向了。他又回到主貼,仔細地研究了文字和行文風格。老實說,他沒有看出什麼來。這不可能是……他想著一個人,但是,這個人是不可能有這樣的文筆的。當然,他也可以請人代寫。可是這樣的事,請人代寫也是一大忌諱。那麼,這會是……
十一點,簡又然手機突然響了,是一條短信。簡又然一看,竟然是趙妮的。
趙妮問:“網絡上關於湖東的事,都是真的嗎?你沒事吧?”
簡又然看著心頭一熱,馬上回道:“一半真實。我沒事。謝謝。”本來,他想在後麵加上一個“熊”字,那是他們以前親熱時趙妮喊他的名字。但是,打上去後還是刪了。
趙妮很快回複了,隻一個字:“好!”
簡又然看著手機,發了會呆。這一瞬間,他懷念起下來掛職前,在部辦公室裏的情景。每天和趙妮麵對麵的坐著,兩個人一本正經。甚至,趙妮還在別人麵前,說著簡又然主任的壞話。可是,到了兩個人擁抱在一起時,趙妮就像一團火,點燃了簡又然四十多歲的滄桑之心。馬上就要回部裏,可是,往昔還能重現麼?
不可能了,永遠不可能了!
周五,簡又然回到省城。他打電話給歐陽書記家裏,問歐陽書記回來沒有?歐陽夫人說,歐陽書記出到中央黨校學習了,三個月。簡又然問什麼時候去的?歐陽夫人說周一才走。簡又然問周末也不回來?歐陽夫人笑道:“剛去,怎麼就回來?”又問簡又然是不是有什麼事?簡又然說我馬上要掛職回來了。歐陽夫人說這事我給歐陽說了,他說等到時候再說吧。你就別著急了。不過,歐陽夫人又問道:“湖東的事到底怎麼了?一直沒有結束。這個可能……歐陽上次說這個可能會對你有影響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