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收入《青春》,梁遇春譯注,上海北新書局1931年7月版)
在監獄中
亨特(LeighHunt)
醫生就提議我要搬到監獄病院去住;這個提議得到了批準。病院這個字,我自認,帶有不妙的聲音,甚至於在我的耳朵裏。我想那裏一間同別人病人共住的房子,那班人又不是最合式的伴侶;但是慈愛的醫生(他的名字是狄克孫)改正了我的誤解。那個病院分做四個病房,附帶有同樣數目的小房。樓上那兩間病房已經有人住了,平地的那兩間卻從來沒有用過:內中的一間,不大經濟地(我還沒有學會打算省錢),我改做成個華貴的房間。我用玫瑰花的格子紙糊著我的四壁;我將天花板畫上青天同白雲的顏色;鐵窗,我就用百葉窗遮著;當我的書架同架上的許多半身像排好了,鮮花同大洋琴也出現了的時候,或者在那水的彼岸沒有一個更美麗的房間。當來客來敲門時候,我喜歡看他走進來,向身旁愕然睇視。他走過巴洛,穿過一個獄裏的許多小道,忽然看到這樣的房間,那種駭異的神情真是奇妙得像做戲一樣。查理斯·蘭姆說世上沒有第二間像這樣的房子,除非是在神仙的故事裏麵。
但是我還有一個別的奇異東西;那是一座花園。房外本來有個小庭,同別個屬於隔壁病房的小庭用欄杆隔住。
這個小庭我用綠色籬笆圍著,點綴上一個花架,四邊鋪了從個養樹園裏拿來的一層很厚的土,甚至於設法弄出一塊草地。在土地上我栽滿了花卉同小樹。有一棵蘋果樹,在第二年我們就設法做一盤蘋果布丁。至於我栽的花,誰也說它們是十全的。托馬斯·摩爾和拜倫爵士同來望我,對我說他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好的紫羅蘭。在監獄期間,我買有一本《意大利詩集》,常常想到裏麵的一段,當看著這個小規模的園藝——
我小小的花園,對於我,你可算是葡萄園,田野,草地同森林。
天氣好的時候我在這園裏寫東西同讀書,有時上麵還掛一幅天幔。秋天裏,我的花朵垂著紅花彩豆,更使我的花圃生色。我常常閉著眼睛坐在我的圈手椅裏,假假地想自己是處身在萬裏之外。
但是我最得意的是早上的出遊。園裏的一個小門引到屬於監獄的一座更大花園。這個單是做種菜用的,但是裏麵有一棵櫻桃樹,我看它開過二回的花。我在想像裏將這塊地分做好多心愛的區域。我很鄭重地把自己穿得好像是打算做一回很長的散步;然後再戴上手套,夾一本書在腋下,開步走出,請我妻子不必等我用餐,若使我回來得太遲。
我最大的小孩,蘭姆那時做有幾首可愛的詩贈他,是我忠實的伴侶,我們常常一起玩許多小孩子的遊戲。那或者是當他夢著一種這類的遊戲(但是在我的耳朵裏那些話有個更牽情的效力),他一晚上睡著時候減道,“不,我沒有失丟;我被人找出了。”那時他同我的身體都不很強壯;但是我活到看他變成四十八歲的大人;無論人們在什麼地方碰到他,同時會碰到慷慨的幫助同卓越的學識。
悲哀
約翰遜(SamuelJohnson)
關於擾亂人心的種種熱情,我們可以說,它們是自然而然地急趨於自己消滅之途,因為它們鼓勵同加快它們目的的實現。比如恐懼催促我們的逃走,希望激發我們的向前;若使有幾種熱情或者因為受了我們的放縱,弄得失丟了它們達到目的時候所該有的好處,貪婪同野心就常常是這樣子,然而它們目前的誌向還是想得到幸福的工具,那幸福又是真正存在的,大概是可以望得見的。守財奴總是以為有個數目能夠使他心滿意足;每個野心家,像皮洛士王一樣,心裏有個最想占有的東西,得到這個東西,他的窮苦就告終止,此後他的餘生要在舒服或者作樂,休息或者虔信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