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2 / 3)

鄔思道深邃的目光盯著胤禛,說道:“時至而疑,臨事而畏則禍不旋踵!天與弗取反受其咎——四爺,這個時候犯嘀咕,別人得手,欲做富家翁而不能!”胤禛緊緊咬著牙關,蹙眉略一沉思,說道:“好!魚死網破就是這一遭!我不是犯遲疑,一來事體太大;二來不知是否真的傳遺詔;三來若不傳位於我,此舉極險。我不能不多想想!”鄔思道仰著望天,看著無邊無際紛紛揚揚的大雪,許久才道:“四爺命係於天,我斷不誤四爺!萬歲久病之軀,已數月不能接見大臣,今日突然召見所有阿哥,定然是大限已到!此時離申時還有兩個半時辰,若是見見就出來,我們仍舊按兵不動待機行事。四爺,你珍重,你放心去!”

“好!”胤禛胸脯起伏著,深深呼吸一口清冽的寒氣,再沒有說話,抬起腳便走向混混茫茫的大雪中。

胤禛去後小半個時辰,胤禮騎馬回來,見屋裏幾個人木雕泥塑似的一個個端坐不語,茶吊子上的水翻花大滾也無人理會,不禁笑道:“我這是進了呂祖廟麼?你們這群肉身菩薩,這好的雪天,不步雪詠梅,都在這裏參禪麵壁!告訴你們,西山銳健營的事已經妥了,他們答應,豐台大營有異動,銳健營要拔營進駐暢春園,勤王護駕,全聽我的調遣!”屋子裏氣氛原來緊張得透不過氣來,經他這一攪,頓時活泛起來。鄔思道將方才與胤禛的一番計議詳說了,又道:“我們都在等著您回來呢!最要緊的是豐台大營,這裏的兵指揮得動,一切主權操之於我。銳健營既然也肯聽命於我,那更好了!”胤禮笑道:“好是好,耗了我多少精神!三十萬家底抖落得精光,我真的是個窮光蛋阿哥了!”

“三百萬也值!”性音嘻嘻笑道,“十七爺破產為國,至少掙一頂郡王帽子!”鄔思道輕鬆地笑道:“眼下是無事可作了,淨等申時吧!十七爺再窮,也得管我們一頓飯了。”說得眾人都笑了,胤禮便一迭連聲傳飯。

按鄔思道的設想,胤禛去聽遺詔,出來至少也要過了未時。不料飯沒吃完,棉簾“呼”地一響,胤禛帶著一陣寒風闖了進來。眾人都是一怔,看著胤禛青白不定的臉,都愣住了。半晌,鄔思道才問道:“四爺,莫非我料事不準?”

“皇阿瑪……不中用了!”胤禛大約騎馬跑得太快,渾身凍僵了,在暖融融的花廳裏,良久才回過神來,顫聲說道:“已經有遺命,傳位於我!”

所有的人都霍地站起身來,鄔思道艱難地架起拐杖,目光炯炯盯著胤禛:“四爺,詔書呢!”

“在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後珍藏,已經命新任上書房大臣隆科多去取。”

“隆科多!?”

“還有張五哥和德楞泰監視讀詔!”

“八爺呢?”

“他們都在萬歲寢宮聽宣遺命,等候傳位詔書。”

“四爺您……”

“我奉聖命,釋放胤禔、胤礽、胤祥,飛速進園見皇上最後一麵!”

鄔思道聽得眼睛陡然一亮,忘情間雙拐一丟幾乎摔倒在地,慌得性音忙一把扶住。鄔思道激動得聲音都變得嘶啞了:“萬歲真命世之雄傑,聖明!”陡地一回神,厲聲道:“此時大局不定,非坐等成功之時,稍有疏忽,一夫倡亂,萬夫齊應,就有遺命,難抗八爺勢大。眼下最要緊的,頭一件要護好四爺,四爺和十七爺府裏男丁要全部出動充作侍駕近衛;第二件,十七爺立刻帶上關防去放十三爺,宣明聖旨,掌握豐台大營;第三件,請弘晝弘曆弘時三位世子帶上十七爺的手令,去西山銳健營,萬一豐台大營不奉詔,就帶兵進國!”

“不用帶那個關防了。”胤禛從懷中取出一枝令箭遞給文覺,“有這個東西,省我們多少事!胤祥那裏我去。大哥二哥請十七弟代勞一下就是了。”文覺接過看時,是九寸五分長一枝令箭,卻是黃金鍛鑄,還帶著胤禛的體溫,上頭刻著“如朕親臨”四個字,沉甸甸亮晃晃,顯示著它至高無上的權力。想著,文覺說道:“此時一刻千金,大阿哥二阿哥那裏不要耗時辰。我們先辦大事。”鄔思道立即附和,說道:“和尚這話對極!四爺你去放了十三爺,隻管回去聽宣傳位遺詔,有十三爺和十七爺在外頭,萬事支應得!”

眾人從驚喜中清醒過來,一陣緊急磋商,性音周用誠帶兩府人馬跟隨胤禛,其餘人分頭通知,忙了好一陣,總算停當。

胤禛率兩府人馬冒著漫天大雪來到十三貝勒府,憑著那枝令箭,一點麻煩也沒有就遣散了內務府的看守人,自帶著性音大踏步進來。

“四哥!”胤祥敞著堂門,正和喬姐阿蘭圍爐燙酒,唱曲兒賞雪,驀地見胤禛全掛子親王裝束闖進來,情知出了大事,“呼”地站起身來說道:“有事麼?”

胤禛精神抖擻,站在雪地裏點點頭,上下打量著胤祥,徐徐說道:“有旨意。”說罷徑自拾級而上南麵立定,取出那枝令箭當胸抱著。胤祥忙趨步而下,就雪地裏跪了,叩頭道:“請四哥宣旨!”“萬歲思念你。”胤禛盯了阿蘭喬姐一眼,慢吞吞說道,“特命我宣你見駕!”

“萬歲!”胤祥雙手據地,直愣愣盯著胤禛,“真的?皇阿瑪他……”他的嘴唇急劇抽動幾下,不知是因為冷還是激動,渾身都在劇烈地抖著,憋了好一陣,才發出一陣似哭似笑尖銳嘶啞的嚎叫:“萬歲爺……你還記得十三阿哥……嗬嗬……嗚……”胤禛驚得後退一步,這淒厲的哭聲和著呼嘯的北風,聽得他渾身發瘮,良久才道:“你停下!這是什麼時分?有淚以後再流!走,到倚雲閣,我有事要交代!”

阿蘭和喬姐對視一眼,兩個人臉色都是異常蒼白。見兄弟二人要走,阿蘭勉強笑道:“天冷,爺們要辦大事,好歹吃我們一杯餞行酒……”說著便去斟酒,喬姐兒忙用盤子端了過來,不知怎的,她的雙手抖得厲害,一邊敬酒請胤禛胤祥吃,顫聲說道:“往後十三爺又不得閑了,未必能吃我們的酒了。隻要能念起我們跟著你苦熬這十年,也不枉了我們主仆一場了!”

“你們這都是什麼話!”胤祥笑道,“我又不是發配烏喇打牲,何必婆婆媽媽地嚼舌?”說罷和胤禛一徑向花園裏走。胤禛回頭看時,見阿蘭和喬姐兒都在雪地裏跪著,悵悵望著這邊,遂笑道:“人之勢利心真無藥可醫。昔日蘇秦落魄,妻不下機嫂不造飯,待到一身掛九國相印,妻嫂釋伏道旁,望塵行禮。”胤祥卻不理會,默默帶著胤禛和周用誠上了倚雲閣,請胤禛坐了,方道:“四哥,入門不問榮枯事,但見容顏便得知。朝裏必定出了塌天大事,你是矯詔來放我的,是麼?有什麼吩咐,你就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