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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是在到自己家必經的那條坑坑窪窪的泥路上看到原遺山的。
這樣的雨天,無人出行,原就顛簸不平的路況,因雨水衝刷變得更加糟糕。
明明是白晝,天卻暗似黃昏,那部黑色的越野車卡進一個大坑裏拋了錨,原遺山就撐著傘站在旁邊,手機貼在耳際,似乎在打電話。
四下寂寂無人,唯有轟隆驚雷作響。
他穿了身近乎樸素的牛仔褲和飛行服,淺色褲腿幾乎被泥水染成了土黃,軍綠色的飛行服外套即便在雨傘遮蔽下,也濕透了雙肩和袖子。
聽到皮卡的鳴笛,他先是怔了怔,緩緩轉過頭,隔著雨幕,一時看不清遠處的車型,直至,皮卡又駛近了一段距離。
電話那頭的薑峰還在道歉說這個時候找不到拖車,但他人已經出門去接他了……
原遺山說了句:“不用了。”放下手機。
皮卡停在跟前,她推開一側的門,麵帶焦急地讓他上來,卻見他隻是盯著自己看。
“幹嘛?”月光不明所以,“都濕透了,快上車啊。”
原遺山隻是慢慢勾起唇角,不合時宜地笑了起來。
她急得要下車去拉他,他才收了傘,濕漉漉地坐上副駕駛,將車門關上。
月光莫名有點生氣,拿出毛巾扔進他懷裏,也不看他:“擦一擦。”
耳邊傳來他近乎好整以暇的問句。
“怎麼辦,把你車弄髒了。介意嗎?”
月光轉頭看了他一眼:“不介意。”
原遺山擦著身上的雨水,聞言,盯著她又笑了一下:“那就好。”
她還沒明白這話的意思,他已經傾身過來,扣住她肩膀,吻上來。
她本能地往後躲,頭欲要撞向車門,被他掌心攔住,那手熟稔地掌握了她後頸的弧度,如同從前他們無數次或熱切或旖旎的吻一樣。
這一次,他帶著雨水腥濕的氣息,在這條空寂的泥路上——一個完完全全屬於她的世界裏的坐標點,將她所有柔軟的、可愛的、嬌豔的美好再度品嚐。
那個吻似乎很短暫,因她還未能及時反應就已結束;又似乎很漫長,他們四目相對,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仿佛早已存在了整個世紀。
呼吸被盡數掠奪後,他才溫存地退開寸許,撫過她紛亂的鬢發。
“原來是這種感覺。”
她尚餘喘息,怔然望他:“什麼?”
“在困窘時,有個人為了你從天而降。”
他很認真地看著她,在她額上吻了吻:“我想我終於明白,你從前在我的世界裏,有過多少無助和不知所措。”
就像剛剛,他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車子拋錨,叫不到拖車,路上沒有行人和出租,唯一能求救的人竟隻有薑峰。
他茫然了片刻後,才忽地意識到,當他摒棄原遺山這三個字背後的權勢,來到陌生的地界,僅隻作為原遺山這個自然人存在時,原來,他並非無所不能。
或許在他,是三十餘年才初嚐的無奈,而在普通人那裏,已經足以拚湊成漫長歲月裏的每一天。
原來是這樣。
原來那些年她在我的世界裏,每一天都是這樣度過的。
可當她經曆無奈的時候,他並沒有真正從天而降。
他不曾如她這般,全然憑直覺行事,哪怕明知倉促趕來,已是將畫著一腔真心的底牌盡數暴露在他眼底。
雷聲滾過頭頂,天際短暫地泛了白,車窗上盡是雨幕,朦朧至視野模糊。
他在轟隆之中,凝視著她,聲音莫名啞了。
“嫁給我,好不好?等雨停了我們就去領證,然後你穿戴上你的嫁妝,在你的家鄉,辦一場喀喇沁人的婚禮。如果你不想離開,我就留在這裏——我對著頭頂這道雷發誓,我是真心的。”
她麵露怔忡,驀地抬起指尖,滑過他眉心,鼻梁,泛紅的眼眶,最後落在他唇上。
“我其實還是沒有想好。”
他的表情有一霎失控。可緊接著,她就平靜地扔出了答案。
“可這次我願意答應你。”
原遺山僵硬片刻,攥住她落在自己唇上的手指,喉結滾動幾下,才盡量鎮定地問:“為什麼?”
月光隻是凝視他。
她是個經常把自己繞進死胡同裏,不肯走出來的人。她有很多想不開的事情,解不開的心結,有時候她也會困惑,為什麼似乎大家都能夠從過去走出來,唯獨她不能。
可她不能因為這樣,累他日複一日留在這裏堅持著毫無意義的堅持。
她怕下一次暴雨的路上,出事故的不單隻是車子。
他多像是用世間最昂貴稀有的養料澆灌出的花,若硬要根植在雜草叢生的原野裏,怎麼會有好的結果。
起初她隻是不安,現在卻是不忍。
她舍不得。
如果結局已經無可更改,非要有一個人讓步,那不如是她。
反正,她總是愛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