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坐在那株桃花下的石頭凳子上,又把胳膊肘架在了麵前的石頭桌子上。單手托著腮,她笑眯眯地歪了頭看他。
他今天換了一身西裝,瞧著越發摩登英俊。翩然走到她跟前來,他側身倚著石桌半坐半站,低頭向她柔聲喚道:“嬌嬌,一日不見,你有沒有想念我?”
她緋紅了麵頰,兩隻眼珠滴溜溜一轉,轉向一旁去,不肯正眼看他:“隻是一天不見,就要想嗎?”
他伸手推了推她的手臂:“你別害羞,隻說你是想還是不想?若是不想,我這就離開你的夢境,將來再不來了。”
她立刻抬眼注視了他:“你要走?”
他垂眼對著她微笑,顯出長長的睫毛來:“你若心裏有我,我便不走。”
她聽了這話,並不信服,伸手緊緊抓了他的衣袖:“你不要誆我。我對你的心,日月可鑒。若是人死便如入夢一般,那我真寧願自殺死了,好不分晝夜地和你在一起。”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腕子,手指溫暖,姿態溫柔:“你別亂想。我們雖是隻在夢裏相見,可相見的每一刻,都是這樣甜蜜。多少夫妻白天各忙各的,夜裏同床異夢,還不如我們呢,你說是不是?”
她感受著他的氣味與體溫,心旌不禁搖蕩,身體都要融化,聲音也像熱糖一樣,又黏又甜地拖了長絲:“是——”
一 異事
葉麗娜浪蕩許久,這一日忽覺天氣寒冷,一翻日曆,她嚇了一跳——不是驚覺韶光易逝,而是發現再過幾天,就到期末考試的日子了。
葉家老爺子的思想,不受封建禮教的束縛,一貫脫俗。
他兒子葉青春做著那樣興旺的生意,自食其力豐衣足食,可因為說起來是個裁縫,便把他恨得牙癢,如果葉青春是下海當戲子去了,他興許還不至於這麼恨;葉麗娜掛著個女大學生的名兒,終日東遊西逛,大把大把地花錢,葉老爺子反倒沒意見了,不但沒意見,還認為自家女兒既然能夠考上大學,那麼才華大概和李清照謝道韞等人差不許多,堪稱一位才女。
葉麗娜毫無做才女的壯誌,但也不想被大學開除,所以慌裏慌張地跑去學校,臨時抱佛腳,四處借講義來抄。結果抄了沒幾天,她聽到了一宗新聞:文學係的陸天嬌將要被開除了。
葉麗娜和陸天嬌也算是好朋友,隻是這個學期各忙各的,才生疏了。這陸天嬌被開除的原因,據說是整整一學期都沒露麵,激怒了好幾名教授。葉麗娜也是難得上課的,但也不敢像陸天嬌這樣放肆,隻是有一點令人犯疑:就在上學期,陸天嬌還是個好學的學生。陸家沒有出什麼變故,也沒人在遊樂場所見過陸天嬌冶遊嬉戲,這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無緣無故地賴在家裏不出門了?
葉麗娜不是個冷心腸的人,陸天嬌雖然是連著幾個月沒有找過她,她卻不能坐視陸天嬌就這麼被開除。把抄寫了一半的講義推到一旁,她胡亂打扮了一番,坐著汽車就往陸家來了。
陸家是所高門大戶的宅院,陸天嬌之父有好些個姨太太,姨太太們繁衍不止,所以陸家人丁興盛,是個規模很大的家庭。
陸天嬌獨占了一所院落居住,環境十分的幽靜,葉麗娜照例是要直接往那院子走,不料一個老媽子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喲,您不是我家三小姐的同學嗎?”
葉麗娜停步笑道:“是的,我好久沒見你家三小姐了,所以來瞧瞧她。”
老媽子臉上的顏色變了變,又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您……那感情好,您……您陪三小姐聊聊天,興許……興許三小姐還能好一點兒。”
葉麗娜狐疑地打量著她:“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們三小姐怎麼啦?生病了?”
老媽子苦笑了一下:“是……是病了。”
“什麼病?”
“我說不清,也沒叫醫生瞧過,反正就是忽然愛上了睡覺,成天什麼事都不幹,飯都不好生吃,就是要睡覺,睡不著了,寧可喝酒吃藥也要睡,家裏哪個若是攔她,她立刻就要鬧脾氣,連我們老爺都沒了法子。您是有學問的學生,您說,這可不是得了怪病了?”
葉麗娜認為天下所有的老媽子都是無知的,所以也不同她多費口舌,徑直往裏走,一路走進了內宅的一所院子裏。
進院之後,她一邊大聲喊著天嬌,一邊不客氣地推門往正房進,結果她往裏進,陸天嬌往外迎,兩人在門口互相撞了個滿懷。
葉麗娜雙手扶著陸天嬌的肩膀,就見她堆著兩肩亂發,本是秀麗的瓜子臉,如今瘦得尖嘴猴腮,幾乎脫了相;再看房內的情形,房內的沙發茶幾都是東倒西歪的,窗下桌上亂擺著無數洋酒瓶子。
推開陸天嬌,葉麗娜快走幾步去掀左側的門簾子。門簾後的房間是臥室,臥室床上一片淩亂,滿屋子也全擺著空酒瓶子。走進去彎下腰,她從酒瓶子中間撿起個玻璃藥瓶,看瓶上的英文標簽,發現這瓶子裏裝的竟是安眠藥。
“你怎麼啦?”葉麗娜回頭問陸天嬌,“你是失戀了還是怎麼的,要躲在家裏借酒消愁?你知不知道,你們係的教授聯了名,要讓學校開除你呢!”
陸天嬌看了看窗外門外,然後關閉房門,一步上來握住了葉麗娜的手:“學校的事情先不用管。你來得正好,你救救我!”
葉麗娜伸手摸了摸陸天嬌的額頭:“你真病了?我救你什麼?”
陸天嬌壓低聲音,急急地問道:“我家的人見了你,是不是說了我的壞話,說我瘋了?”
“你這模樣,確實是挺瘋的。”
“哎呀,你別鬧,聽我說!你真得想法子救我出去,否則我現在行動都有人盯著,也許過了年,他們就要送我去精神病院了!”
葉麗娜仔細地看了看她,發現她不是在和自己鬧著玩,就把她拉回客廳,把沙發上的碎屑渣子撣了撣,然後和她一起坐了下來:“你講講,他們為什麼說你瘋了?你這屋子裏這麼多酒瓶子,又是怎麼回事?”
陸天嬌很坦白,她說自己真沒病,隻是想睡覺而已。
想睡覺的原因,是她在幾個月前夢到了一個男子,那男子和她年齡相仿,是個名副其實的美男子。
起初她隻是覺得他美,夢醒後還戀戀地思慕了一陣子。哪知從那一夜過後,竟是夜夜都能在夢中與那男子相會。
白晝,她照常過著俗世生活;夜裏入眠了,她與那男子相會,竟是又有一番旖旎天地。而且那夢都是連著的,第一夜他們相見,第二夜他們相識,如今過了幾個月,他們已經難分難舍,在夢裏訂婚了。
“自從認識了他。”陸天嬌說道,“就覺得這平常的日子真是沒味兒,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都在夢裏,和他廝守。可是白天家裏這些人當我發了神經,我越是想睡,他們越不讓我睡;夜裏我進了夢中,夢裏也出現了個賤人,想做我和密斯特莫之間的第三者,真是氣死活人。麗娜,咱們原來聊天的時候也說過,男子都是喜新厭舊的,這話果然不假,我那夢裏的密斯特莫竟然也被那個賤人迷惑了,讓我必須時時刻刻看守著他,簡直不敢醒。你想,我醒了一白天,就和密斯特莫分離了一白天,萬一那個賤人這時候請他出去逛公園吃大菜,怎麼辦?”
葉麗娜聽她說了半天,一點一點地明白過來:“哦……你在夢裏遇到了個姓莫的美男子,你們兩個還戀愛訂婚了,但是現在又出現了個第三者,所以你要加緊地睡覺做夢,否則在你夢裏的世界中,你的未婚夫莫先生,有被第三者搶走的危險,是嗎?”
“沒錯!”
葉麗娜回想起自己在北京出的那一場大醜,臉紅之餘,正色說道:“天嬌,我活到這麼大,從來沒有聽說這樣的夢。恕我說句迷信的話,你是不是……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邪祟?”
“邪祟?什麼意思?”
“你是不是遇了鬼?”
陸天嬌沒有惱,蹙著眉毛思索了片刻,最後一搖頭:“不會,天下哪有密斯特莫這樣又溫柔又英俊的鬼?我至多是遇到了個公狐狸精,可密斯特莫即便真是個公狐狸精,我也認了。許書生秀才找母狐狸精,就不許我這個新時代的女學生找公狐狸精嗎?沒有這個道理!”
葉麗娜看著她那張瘦臉,和那個振振有詞的態度,就感覺這人入魔太深,不是自己三言兩語能說清醒的了。
自己若是她的家人,也非把她送到醫院裏瞧瞧不可。
二 美夢
葉麗娜隨便找了個托詞,告辭逃了。
她不肯施以援手,陸天嬌也並沒覺出大失望來,橫豎天下這幫俗人都是一個嘴臉,她看都懶怠看,更別說指望他們了。
隨便在床上拱了個窩,她和衣躺下,拽過棉被兜頭一蒙,也不嫌悶氣,躲在這一團黑暗中就想再睡。
蒙矓地迷糊了片刻,她眼前緩緩地放了光明,身上的髒衣服也變成了袒胸露背的西式長裙。抬手撫摸著脖子上的一掛珍珠項鏈,她在自身散放的珠光寶氣中一抬頭,發覺自己正在一處燈紅酒綠的跳舞廳中,而前方有一男一女正摟抱著跳舞。
男子高大英俊,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莫先生;至於女子,更不必提,自然就是她恨之入骨的第三者。
“好哇!”她氣得眼中冒火,心想自己隻清醒了小半天,就被那個賤人鑽了空子。
大踏步地走上前去,她抬起雙臂在那兩人中間一劈:“好大的膽!密斯特莫已經是我的未婚夫了,你還這樣不要臉地來勾搭他?”
賤人女士受了她的辱罵,不肯示弱,當場回罵起來,於是陸天嬌一手抓著莫先生的衣袖,一手向前指指戳戳,把她從家裏姨娘那兒學來的手段一一使了出來,直罵得那賤人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她既是這樣的勇武,自然大勝。
可那賤人居然頗有勢力,跳舞廳內燈光一暗,周遭的華麗景象轉成了陰暗破爛的布景,仿佛是那賤人派出殺手來追殺了她和莫先生,兩人是慌慌張張逃到這破爛地方來的。
莫先生身上的西裝革履也變成了獵裝馬靴,頭上歪戴著一頂花格子呢鴨舌帽,帽子下麵露出烏黑的短發,瞧著真是又摩登又俏皮。
一柄飛刀從後方飛過來,莫先生隻將頭一歪,便躲了過去。隨即側身向旁又是一躲,莫先生用兩根手指夾住了第二柄飛刀,夾住了還不算,他把夾刀之手向後一甩,後方響起了殺豬樣的慘叫,正是一名殺手被他一飛刀紮死了。
陸天嬌看了他這般身手,佩服得五體投地,而莫先生將她往懷裏一扯,攔腰抱起來撒腿就跑,跑著跑著縱身一躍,一大步躍出了十幾米。
陸天嬌輕飄飄地攬住他的脖子,柔聲問道:“原來你還會輕功?”
莫先生垂眼向她微微一笑,線條剛毅的嘴唇中吐出一句英文:“Of course!”
這時,場景又變換了。
兩人處在海邊,海風習習,陸天嬌穿著一襲白紗裙子,莫先生穿著西式短褲和白襯衫,頭上戴著一頂巴拿馬草帽。
兩人相對而立,莫先生握住她的雙手,含情脈脈地說道:“嬌嬌,你是我春夜的月,夏日的風,你是我的百花,是我的蜜糖。我真願時間停在此時此刻,你我二人永遠走在這海灘上。”
陸天嬌感動得熱淚盈眶:“密斯特莫,你的語言真美,令我的心都要融化了,我——”
話沒說完,世界忽然天崩地裂。
她身不由己地搖晃起來,猛地睜開眼睛,她看見了她父親的老臉。
她父親是個下了台的將軍,但是家裏人不忘他的舊身份,還尊他一聲大人。
陸大人對兒女素來比較淡漠,主要的精神都放在了娶姨太太這樁事業上,這麼淡漠的一個父親,如今都親自出馬了,可見他對陸天嬌是何等的重視。
陸天嬌剛要喊爸,可隨即一陣幹嘔,發現自己的嘴被堵上了,手腳也被捆上了,三個老媽子合力抬著自己,正是要趁著夜色往外走。
使盡渾身力氣扭出十八道彎,她紅著眼睛對她父親嗚嗚地叫,陸大人一邊跟著她們疾行,一邊說道:“孩子,你不要鬧!我這是送你去醫院瞧病,又不是送你去鬼門關。等瞧好了,再接你回來。”
陸天嬌也看出這是要送自己去醫院了,但父親平時從沒這麼關心過家中兒女,如今忽然成了個慈父,這就有異。
腦筋飛速轉動起來,她想這家裏和自己有仇的人,也有好幾個,如今自己病怏怏的不出門,又落了個瘋子的名聲,那幫仇人定然趁機攛掇了父親,要趁機治死自己。
真要到了醫院,還不是醫生說什麼就是什麼?誰又知道那醫生是好人還是壞人?
這麼一想,她心中湧上一股子火氣,反倒不扭不鬧了。服服帖帖地由著老媽子把自己塞進汽車,她對著她父親隻是流淚。
陸大人見了,心裏也有些難受,站在汽車外麵說道:“孩子,隻怪你娘死得早,沒人管教你。你也不要哭,等醫生把你這毛病治好了,家裏還接你回來。”
陸天嬌不出聲,呼呼地喘息。
負責送她就醫的陸府管家和一個老媽子也上了汽車,汽車便往醫院駛去。
陸天嬌看著這出行的陣容,一個真正的親人都沒有,心裏越發明鏡,確定這是家裏有人趁機要害自己了。
陸家怕陸天嬌狂呼亂叫得丟人,所以選在夜裏出發。汽車開出了片刻,陸天嬌忽然喘了起來。老媽子連忙給她摩挲心口拍後背,看她依舊是喘不過氣,便把她口中的布團取了出來:“三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陸天嬌張大嘴巴伸出舌頭,直著眼睛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珠子都紅了。老媽子嚇得向前去問管家:“您瞧三小姐這個樣兒,怕是不好啊!”
管家回頭去看,就覺眼前一黑,正是被陸天嬌迎頭撞了個半昏。原來陸天嬌不知何時,已經偷偷蹭開了手腳上的繩子,憑著她腦袋夠硬,她先撞暈了管家,然後一手抓撓身邊的老媽子,一手廝打前方的汽車夫。
汽車夫見勢不妙,連忙靠邊停了汽車,哪知陸天嬌要的就是這個,一推車門跳出去,她撒腿就跑,一鼓作氣跑了個無影無蹤。
管家等人如何善後,姑且不提。
隻說這陸天嬌先前在學校也是個體育健將,如今到了生死關頭,力量爆發,竟然跑得又快又久。最後扶著一棵老樹停住了,她喘籲籲地蹲下來,心想自己接下來往哪裏去?
女同學是不能指望的,她們膽小怕事,未必會收留自己;親戚家更不用提;想去住旅館,身上又沒錢。寒風吹透了她身上薄薄的小襖,她額上的熱汗也成了冷汗。
抱著肩膀打了一陣冷戰,她抬頭環顧四周,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很沒意思,都比不上夢境的一個零頭。若死亡等於有夢的長眠,那她絲毫不猶豫,現在就能去死。
這個世界並沒有一個密斯特莫,有的隻是寒冷和孤獨。哥哥弟弟們吃喝嫖賭都沒人管,偏偏就看不得自己多睡幾覺?就要這樣逼死自己?是不是嫌自己不肯早早嫁人,怕自己將來會分上一份遺產去?
這樣一想,陸天嬌就覺得自己和這個世界上的人無話可說了。
顫巍巍地站起來,她繼續向前走,走到了一處斷壁殘垣後。
在個避風的角落處蜷縮著坐下了,她抱著膝蓋垂下頭,想要回到夢裏去。這世界的人對她不好,她要去找愛她的莫先生了。
三 夢裏人
昏昏沉沉的,陸天嬌又和她的莫先生相見了。
她站在莫先生麵前,哀哀切切地向他訴說自己的遭遇,又拉住了他的手,仰臉問道:“你能不能想個法子,讓我永遠都不要再醒,直接就這麼睡著死了吧!”
莫先生微微俯身,把嘴唇湊到了她的耳邊:“傻姑娘,能和你有一段夢中姻緣,已經是我天大的福分,若是讓你因此送了命,我豈不是成了有罪的人?你為我落到了這般田地,我自然不會負你,你聽我說……”
莫先生在夢裏對她細密地囑咐了一車話,而在淩晨時分,她被寒風吹醒了,怔怔地回憶夢中言語,居然還能記得八九分。
那八九分內容,因為都是夢話,所以照理講是不值得信的。可陸天嬌是個做夢做迷了心的人,又被晨風吹了個透心涼,眼看周圍漸漸亮起來,常有些個衣衫襤褸的男乞丐經過,此地實在不是個久留之地,她這樣一位小姐家,即便是死在這裏,也是不妥當的。
“試試吧!”她抖顫著站起來,心想夢裏的話,是真是假,又有何妨?自己就算是依著那話行動了,最終撲了個空,又有何妨?自己死都不怕,還怕什麼虛假?還怕什麼徒勞?
這麼一想,她攏了攏滿頭亂發,上路看了看方向,然後邁開了步子。
陸天嬌走了一段路,偶然從口袋裏翻出幾毛錢,雇了一輛洋車。
洋車把她拉進一條陌生的胡同裏,她數著門牌號往胡同深處走,最後在八號門前停了下來。
昨天夜裏的夢中,莫先生讓她到這個地方來,說是這裏可做她的立腳處。但這八號的黑漆大門緊閉,看著簡直沒有半絲活氣,竟像是空置了許久的模樣。
陸天嬌遲疑著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天光越來越亮,周圍的院門也絡繹開了,她見自己再站下去就要惹人注目了,隻得把心一橫,抬手向前一推。
一推之下,她嚇了一跳,因為那黑漆大門竟是順著她的力道開了。
邁過高高的門檻子,她走了進去,又依著夢中莫先生的吩咐,轉身把大門依著原樣關好。
門內是個小小的四合院子,院內顯然是新近掃過的,落葉在院子角落堆做一大堆。
她試探著問一聲:“請問,有人嗎?”
無人回答。
她繼續向內探險,結果在廚房裏看見了一袋子白米和兩大碗冷了的炒菜。正房一側的臥室裏,床上的被褥鋪開了,摸著有些潮冷,似乎是久沒用過的,但屋角的洋爐子是熱的,顯然是幾小時前,有人專門跑來生了一爐子火。屋子經了這爐子火的熱氣一烘,也就不甚寒冷了。
“這是怎麼回事?”她蹲在爐子跟前,用那餘熱暖手,心中驚疑不定,“難道我那夢不是平常的夢,密斯特莫真是一隻公狐狸精?”
思至此,她忽然心中一陣酸熱——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甭管密斯特莫是什麼吧,反正這人世上,又有誰能像他這樣待自己好?
陸天嬌是嬌生慣養慣了的,也不會烹飪。手忙腳亂地跑去廚房生了火,她煮了一鍋米粥,就著那兩大碗炒菜吃了。
這回身上一暖,她回到臥室裏,躺上了床,又想睡覺,眼睛一閉,她又看見了莫先生。
莫先生往時見了她,都是麵孔含笑,言語有情,然而今日,他看著她,卻是板著臉的:“嬌嬌,你現在可覺得好些了嗎?”
陸天嬌最是關注他的,他的態度稍有變化,她立刻就覺察了:“我當然是好多了!你不是我夢裏的人嗎?怎麼像那世上真有一個你似的?你給我找的屋子,究竟是誰的家?”
莫先生答道:“你放心住下去就是,絕不會有人來收房子的,你住一百年都無妨。我害你太多,罪無可恕,隻能盡我僅有的薄力,來補償你深情的一二了。你記著,那床下的箱子裏還有些錢財,足夠你一兩年生活的。一兩年之內,你也應該另找到出路了。若實在找不到,那你回家也好。”
陸天嬌越聽越不對勁:“你囑咐我這些做什麼?”
莫先生苦笑了一下:“你好好一個姑娘,被我害得陷入夢中不能自拔,是我錯了。從今日起,我們就分開吧!我再不來了,你忘了我,安安心心地過日子吧!”
陸天嬌嚇了一跳,伸手就要去抓他:“不——”
一聲喊出來,她猛地一睜眼睛,就見日光明亮,自己還在床上躺著。
慌忙又閉眼睛,想把方才那夢接著做下去,然而一顆心突突亂跳,無論如何不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