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服雖然源自中國唐服,一樣的高腰、長裙、斜襟、寬袖,卻跟唐服有著微妙的區別。它端莊,但又形似褻衣,柔軟、大開領,無論是留袖、振袖、小紋,甚至是豪華的十二單衣,乃至有著神聖感的潔白的結婚裝,一種端莊之下的放任。我曾說,和服把日本女人穿得像一朵花,此刻我忽然想起深作欣二導演、吉永小百合主演的一部電影名——《華之亂》。和服給人柔軟而淩亂的感覺,讓人想到曖昧的被窩,甚至引發被撕扯、被蹂躪的聯想。即使是肅穆的喪服也有兩麵性。《失樂園》裏的凜子就是穿著一身喪服,從父親的喪禮上偷偷溜出來,跟婚外情人幽會的,情人久木企圖跟她做愛,她抗拒,但她愛他,想滿足他,於是她不脫喪服,為他用特殊的方式做了。在這裏,穿著喪服的凜子把肅然和冒瀆、強迫屈服與自願奉獻融聚一身,令人不忍目睹,又心旌蕩漾。不像我們的《黃金甲》,隻知道把唐裝裏的奶擠得爆爆的,整一個無腦的大奶癡。中國人的藝術感覺和日本人的藝術感覺,在這裏見了分曉。日本人重的是曖昧的感覺,端莊是表,風騷是裏,是一種“悶騷”。
即便是風塵女,也是“悶騷”。日本許多時代劇裏的風塵女,喜歡一拍熟客屁股。這種拍熟客屁股的細節,雖然在西方文學作品中也常有,中國也有“打情罵俏”之說,雖然都屬於挑逗或者賣嗲,但在日本這裏,更有著曖昧氣味。這曖昧不止是:咱們是關起門來的一家子;還有:我不更事,比你傻,你可要讓我喲!外國人是難以體悟其中之妙的,包括美國人。我曾說,雖然中國與美國遠隔重洋,和日本隻是一衣帶水,但是中國跟美國倒離得近。對美國人來說,了解日本人,也比了解中國人難得多。所以在拍《藝伎回憶錄》時,美國人導演羅伯·馬歇爾犯了個根本性的錯誤,即讓三個中國女演員演日本藝伎,單憑章子怡那瞪人的眼神、鞏俐那豪邁氣、楊紫瓊那個硬朗,就滿是中國風味,即使她們穿上了和服,也是中國女人穿上和服。畢竟,她們都是在中華文化土壤裏生長的,甚至是在半個多世紀的“婦女能頂半邊天”土壤裏成長出來的,引用日本男人的說法:“中國の女性,強よい!”
似乎羅伯特·馬歇爾至今沒有醒悟,畢竟,西方人看東亞人,個個反正都那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