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女阪;白與紅 (1)(1 / 2)

在日本人群體中,有兩類人難纏。一是中年男人。男人到這時,基本事業有成,有了一定的社會地位,不是老板,也在會社裏成了部長、課長,至少也是“先輩”,如日中天;在經濟上,也有了比較豐厚的收入。總之屬於強勢群體,可以橫行霸道。當然還有自身的因素,說得好聽些,是年富力強;說得不好聽,人混到這種年齡段,沒有了青春期的羞怯(即使行,也不敢),也沒有了老年人的慈祥(不行,也知天命而收斂了),中年男人,有能力做壞事,也不怕做壞事,天不怕地不怕,儼然啥也不在乎的公狗。

另一類人是老年女人。與中年男人不同,老年女人不是以“惡”,而是以“毒”的方式出現。女人橫行霸道,無論如何難以得到社會的認同,於是隻能采用迂回的戰術。賈寶玉說“女人是水做的骨肉”,倒可以另一種解釋。老子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弱之勝強,柔之勝剛。”這是弱的力量。明明是在操縱你,態度卻是和藹的,甚至是溫柔的,讓你無以抗拒,不得不屈從;明明是在整你,但仍然客客氣氣,甚至恭恭敬敬。

眾所周知,日本的女人是很受壓抑的。富士穀篤子曾感慨:日本是主要靠女性確立民族文化特點的國家,這在世界上是絕無僅有的;而女性基本不能參與社會,在發達國家中,日本也是絕無僅有。這種情況即使到了“二戰”後,實行民主體製了,也沒改變。女人從少女時代就開始忍耐,為人妻,為人媳婦;在家,在單位。在單位裏,女性職員被認為理所當然要承擔服務性工作,擦桌子、搞衛生、倒茶衝咖啡,甚至還要承受男性職員的性騷擾。女人唯一可以行使權力的對象,就是自己的孩子。但這也不過是對小孩家的統治,類似於班幹部、“孩子王”罷了。一方麵是受著壓抑,一方麵是對權力的向往,如此,一旦有機會,“多年媳婦熬成婆”,自然就變本加厲了。

一般日本女性能夠企及的權力頂峰,隻能是當婆婆。所以毒老女人的典型形象,往往是婆婆。但是媳婦也不是善良的主,她們是未來的婆婆,婆婆是以前的媳婦,她們是一個人生的兩個階段。本尼·迪克特在她的《菊與刀》裏,就寫到了這兩個人生階段的演變:“媳婦在表麵上總是無限溫順的。然而,這些溫柔可愛的媳婦,隨著世代的變遷,都會變成苛刻、嘮叨、吹毛求疵的婆婆,與自己以前的婆婆一樣。她們年輕做媳婦時,無法任性,但並未因此就真的成為溫順的人。到了晚年,她們就仿佛把多年積壓的怨氣發泄到媳婦頭上。”

我比較相信常態下的成長。那是一種正常的生長,所結的果也會是正常的。那種“逆境成才”的理論,不過是理論家的做作說辭,或是不幸者的自我安慰。順境中的人,雖然可能不更世事、沒出息,但也豁達,容易成為好人。好人是養出來的,就好像好孩子是鼓勵出來的。試想想,如果遇到的都是好事,覺得全世界都寵著我,我哪裏還會對世界有仇恨之心?相反的,一個人要是事事不順心,處處碰壁,摔打得遍體鱗傷,他怎麼可能不產生怨恨,對社會生出報複的心理?即使後來他得到了幫助,傷口也未必愈合,甚至還會更刺激了自卑之心,心態更加扭曲。

大凡人都不願意當弱者,都想當強者,都想統治人、壓迫人,但是常常不可能,於是就反抗。但即使反抗,也並非想反抗就能反抗的。這裏有能不能反抗的因素,你反抗的往往是整個社會評價係統。漢納·阿倫特指出:統治由兩種權力維係,第一種權力來自公眾對該權力的認同,第二種權力是通過暴力強加的。這第一種要比第二種難以反抗得多。既然是整個社會評價係統,就也可能連你自己也被規馴了。布爾迪厄在《男性統治》裏提出一個概念:象征暴力。所謂“象征”,就是能被懂得規約的人所理解,比如軍服上的軍銜和條紋,不需要用文字注明,一見就知道是什麼官,從而服從之。女人讀懂了女人應該是什麼樣子,認可了它,服從了它,於是對反抗很心虛,覺得這不是正當、正常的。於是我們常見女人教訓女人,說:咱們女人家應該什麼樣子。即使要犯上作亂,也隻能是以“毒”的形式。日本有個形容女人的詞——“狂氣”。“狂氣”就是“毒”,外表溫順,內心扭曲。當然這個“毒”,是“陰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