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東洋年;秋刀魚之味;八公犬(1 / 3)

常有人問我,日本的春節是什麼時候的?我說:如果要講他們春節的話,那就是元旦了。每每驚訝:新舊合一啊,怪不得叫“東洋”。

受中國影響,日本原來也過舊曆新年的。同中國一樣,新年有驅逐魔鬼、迎接神靈的意義,於是也有諸如除夕夜去廟宇敲鍾、喝屠蘇酒、拜年、給小孩壓歲錢等習俗。明治維新把舊曆改成西曆了,何止是過年,那時代連文字也要西化的,取消漢字和假名。甚至連地理位置也要否定,所謂的“脫亞入歐”。至今那個提出“脫亞入歐”口號的福澤諭吉的頭像還印在日元最大麵額的一萬元紙幣上。這並不隻是一個形式,就好像漢字之被改造成假名一樣,並不隻是字形的不同。日本人從公元5世紀開始使用的假名,是一種標音符號,是拚音化努力。現代語言學告訴我們:語言不隻是工具,它是塑造主體的前提。

現在回頭來講日本的新年。這新年一改在西元一月一日,情形就不同了。清少納言《枕草子》裏的新年場景自然難以看見。但是仍有“しわす”,漢字寫作“師走”,意即為迎接新年而特別忙碌。

百貨大樓披紅掛綠,“歲暮大酬賓”的軸子拉起來了,五花八門的SALE和サ-ビス,把習慣一元錢掰成兩元用的主婦們誘惑得無所適從。鏡餅、羽子板、新年紮飾連同小布偶、年玉大入袋,如潮泛濫到路邊的街角。老板們放開膀子摩拳擦掌掀起年末商戰,上班族們每晚呼朋喚侶,成群結隊串門一般地一個酒吧一個酒吧喝酒,老人們逢人便感歎歲月如梭人生短暫,各電視台爭相對一年進行巡禮,各報紙雜誌推出一篇篇大塊頭盤點評論……一切都變得緊迫,日子按一天一天計算,仿佛餘下的每一天都被歲神追促著,匆匆追向除夕。

但是且慢,還有聖誕節呢!曾幾何時,歲神好像被掉轉了方向似的。門楣上掛上了鬆枝、彩燈、金鈴、紅綢,門前多了聖誕樹,牆上多了花環,天花板上多了彩帶和紙鏈,貨櫃上擺滿了巧克力,全是西式的景象,月光下也湧動著西式男女。老年人在《鈴兒響叮當》的樂曲聲中挑揀神符,電車上同時掛著聖誕晚會和正月晚會的廣告,年輕人在贈送聖誕禮物的同時相約正月旅行或滑雪……年的熱潮因聖誕節的摻入而顯得彷徨。直到平安夜的燭火燃盡,潮流才朝一個方向瀉去——新年。

除夕夜,各家各戶圍著吃團圓飯,這是一直以來的傳統習慣。但電視上卻播放著新潮的“紅白歌星大賽”。有人趕往神社“初詣”(はつもうで),趕在新年到來時第一次拜神。通往神社的電車徹夜不停。當然也有第二天早晨才去的,穿著傳統的和服。這是過年的一個高潮,每個神社寺院都擠滿了人。但是也有年輕人不去的,他們喜歡去看日出。甚至幹脆在娛樂場所裏消磨時光,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們對新年的感覺。當神社裏的人們等待著新年來臨時,他們也會為新年到來的那一刻數著倒計時。1月1日淩晨零點,各地的音樂廳和遊樂園都可以聽到這種聲音:“……三,二,一!”然後鼓掌,高呼,祝賀。

有人根據日本文化的包容性,稱之為“包袱皮文化”。“包袱皮”講的是“包”,為了包,就必須柔軟,依所包之物的形狀而變形,跟西方用皮箱裝物不同。日本的衣服也是把人包起來的,與之相對,西裝是立體的,把人裝進去。“包袱皮文化”具有不定的、柔軟的特性,因而豐富,因而複雜,因而正如魯思·本尼迪克特所歸納的,日本文化有其兩麵性:“愛美而黷武、尚禮而好鬥、喜新而頑固、服從而不馴。”

小津安二郎有部電影《秋刀魚之味》,有朋友問,秋刀魚之味是什麼味?我說,秋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