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秋刀魚是報秋的魚,和報春的櫻花類似。不過櫻花是從西南向東北盛開,春天也隨之從西南向東北蔓延,而秋刀魚則是南下,每年八九月出現在東北岩手縣附近的三陸海岸,然後到房總半島,到紀州。秋刀魚一出現,即秋風蕭瑟。一如賞櫻,這時候吃秋刀魚正當時,是秋刀魚的“旬”。飲食是必須講究“旬味”的,“夜雨剪春韭”,韭菜是必得在春季裏吃的,蘿卜是在冬天,四季食物都有不同的時令。秋風起了,才吃野禽;而在日本,則吃秋刀魚。
把秋刀魚放在小火爐上,烤,青煙冒起,如刀的魚身滋滋滲出油沫,味道飄滿一室,更感覺秋意涼涼了。所謂“秋刀魚是忠實的報秋魚,一烤秋刀魚,便像是風吹透心中隙縫,涼颼颼的感傷隨即湧上來”。因為秋刀魚是報秋的魚,它也成了日本俳句寫秋天的常用季語,諸如“日暮時分,燒秋刀魚的人呀,湧滿橫尾”;“秋深矣,在七輪燒烤橫尾的秋刀魚”;“在七輪燒烤秋刀魚,秋色滿長空”。
秋去了,冬來了,“冬天到了,秋刀魚春天還會遠嗎?”大自然從容不迫。小津的電影節奏緩慢,好像要拽住人類向前瘋跑的步伐。人類已經發展到自以為是的地步,相信自己能支配自然——讓萬物生長脫出“旬”的軌道,於是出現了“反季節”的食物;發明了空調,把夏天變成冬天,把冬天變成夏天,於是也得到報應了:“冷夏”、“暖冬”。這種改造,不僅對物,也對人自己。大自然有春夏秋冬,人生有童年、青年、壯年、老年,漢語裏稱青年為“青春”,少女為“花季”。但如今也“反季節”了,我們可以看到女人已垂垂老矣,仍打扮得花枝招展。
固然,人有著愛美的本能,即使騙著高興,也沒什麼不可以。人生本就是一場大騙局。問題在於是否就真的高興?我的外貌,據說比實際年齡年輕,總被誤以為是“七○後”的,甚至“八○後”,對方對此也許是心生羨慕的;當然也可能是奉承。說好話,讓對方高興,總不會錯。但是我並不高興,我知道真實的自己。即使我的心想隱瞞,我的身體也不是同謀。畫家吳冠中曾感慨:人老了,心還沒老。身心皆不老,當然好;而如果身心俱老,也萬事皆平了。糟糕的是身無可挽回地已老了,心卻不老。於是不安,於是不甘,於是美容,於是發明種種不老保健品,於是“婷美”,讓自己束縛受虐,也宛若亭亭玉立了。但回到自己的世界,脫掉緊身衣,仍然是一身贅肉,臃腫、鬆弛,甚至因為反差,更加不堪了。於是自欺欺人,於是矯情……真和假在拉扯,身心在對抗,更不知未來如何。現代人的焦慮,大多類似於此吧!
其實,老了,未必就是值得悲哀的事。老是解脫,“老而不死是為賊”。從積極的角度看,所謂“春華秋實”。《聖經》上說:“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裏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
在東京JR澀穀車站北口,有一尊狗的銅像。它翹首遠望,好像總在等待著什麼。它是日本有名的八公犬。
八公犬的故事在日本幾乎人人皆知。據說確有此犬,有生卒年的。
它生於1923年,死於1934,是一隻純種的秋田犬。它出生時就被當作禮物送給了東京大學農學部的上野教授。上野教授很愛它,對它比對自己的老婆和外甥都要好,它也對教授感恩圖報,每天早上送教授去車站,傍晚準時到車站接教授回家。一天,它等回來的卻是教授的棺材,教授意外死亡了。在往後的日子裏,它依然跑去車站等教授,不論寒暑,不論刮風下雪,它天天等待著那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直到死去。人們感動於它的義舉,把它稱作“忠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