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日本人的表情;向“生”而“死” (1)(2 / 2)

但是呆板,並不等於傻;遵守禮儀,不等於人心不存在,隻能表明,人心被規訓得很嚴實,你很忍耐。日本人確實是很忍耐的,小到人際關係,大到國家命運。比如“戰後”被占領,日本人很知道自己是個“不正常國家”,但那是沒有辦法的,隻能忍。兩次“海灣戰爭”和阿富汗反恐戰爭,日本或是出錢,或是出人,簡直成了“美國的提款機”,但還是忍著當了這個“冤大頭”,隻求在這種忍之下,有朝一日能抬頭。其實,“明治維新”也是忍出來的。當年日本的國門也是被迫打開的,與中國一樣,隻不過他們在無奈之下采取了與中國不一樣的態度。都說日本是個虛心學習的民族,但其實,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是窩囊廢。原本堅定的“尊皇攘夷”分子、堪稱日本“義和團”式的人物伊藤博文,當他在上海和倫敦受到西方文明強烈衝擊的時候,內心一定複雜極了,抵抗,不甘,但他最後選擇了順應,把屈辱消化了。

日本人的消化能力常令全世界驚異。旅日作家劉迪曾經說過自己一個經曆,剛到日本時,他發現日本盒飯裏常有幾根麵條。“當時我很不解,為什麼米飯中還要加麵條,後來日本人告訴我說,那是為消化美國對日輸出的麵粉不得已采取的辦法。”作為基本以大米為主食的國家,“二戰”後美國曾一度給日本提供小麥作為援助,也從而向日本施壓,推銷自己的小麥。為了化解美國政府的壓力,日本政府采取了兩個方法:一方麵為中小學“給食”提供麵包、麵條等,另一方麵,派出大批飲食專家,通過電視、報紙雜誌等各種媒體廣泛宣傳麵食烹飪方法。

其實,這種承認現實的消化,是他們傳統精神的一部分。比如麵對苦難的享虐,還有麵對局限的接受,還可以將之發展成“美”。日本人認為“小即是美”,清少納言有句名言:“何も何も小さきものはみなうつくしい。”(無論什麼,凡是小的就是美的。)但是這“小即是美”的觀念,是必須有個確認者的,靠什麼來相信明明是“小”的卻是“美”的?靠心。為了緩解外界的擠壓,必須把心靈世界放得很大,所以日本人很喜歡“心”這個詞。在看不見摸不著的“心”中,“小”可能變成了“大”,苦難可以消化成了養料。

當然也總有難以消化的時候,比如《秋刀魚之味》中的少女道子,心儀的男性陰差陽錯失之交臂了,失望,痛苦,但還必須在父兄麵前表現得很節製,於是就告辭了回到自己屋裏哭。但是如果是父親,德高望重,就不能這樣了,即使是死了妻子。《東京物語》中的老父親在妻子去世時,也躲開了眾人,但他並沒有哭。當他的兒媳找到他時,他隻是站在海邊發呆,連悲愴的表情也沒有,他說:“漂亮的黎明啊!恐怕今天又會很熱。”生在島國的日本人,對世界有著與生俱來的宿命感,他們把哀心寄情於自然風景,這也是一種消化吧?

然而,既然是宿命的苦痛,長期壓抑下來,也終不是個辦法,那麼就將之分成受壓和泄壓兩個時段。比如公司職員,白天受壓,晚上就去酒吧泄壓,使得第二天再能去受壓,接受老板的罵、客戶的挑剔,而可以麵無慍怒。但有的時候麵無慍怒是不夠的,禮貌也無法敷衍對方,必須要你表態,這時候就必須察言觀色,閃避談吐。有一種說法,日語的句式所以把謂語放在最後,就是出於察言觀色的考量的,比如你是否讚成某個意見,先說了“我”,再說“這個意見”,觀察對方的反應,然後再決定說“讚成”,或者臨時改成“不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