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放逐至水;自由下的囚徒 (1)(2 / 2)

範可先生在《“底邊”的敘事》裏,談到梁啟超對廣東一帶疍民的考察。梁先生認為疍民是“為我族所逼”,“由陸入水”的。不知是否因為梁先生去過日本,對這種“由陸入水”的心態有著特別深刻的理解。他看到了疍民與陸上居民的根本區別,一是土地,二是水。人必須附著土地,沒有土地,就失去生存之本。並非隻有中國人有強烈的土地意識,馬克思也看到了:對土地的占有或缺失,決定了一個人的階級屬性。福柯在他的《水與瘋狂》裏則說:“在西方人的想象中,理性長期以來就屬於堅實的土地……而非理性則自古以來就屬於水,更確切地講,屬於汪洋大海,浩瀚無際,動蕩不安,變化無窮,卻隻留下淡淡的痕跡與浪花,無論是狂濤海浪還是風平浪靜,大海永遠是無路之途。”

實際上,整個人類都對失去土地、放逐至水存在著恐懼。許多民族都有著關於被洪水淹沒的傳說,中國的大禹治水,自不待言;古代猶太人的諾亞洪水,也已經耳熟能詳了;英國民族學家弗雷澤發現,在美洲的一百三十多個印第安種族中,幾乎都有以大洪水為內容的神話;在文明發祥地的兩河流域,考古學家發掘出公元前3500年的泥版文書《吉爾枷美什史詩》,其中也記載了洪水來臨時的恐怖景象,以及幸存者用船載著自己的親屬、工人和家畜逃亡的故事。在《辭源》裏,放逐遠方即是“流”。中國古代有“流刑”,即把人遣送到邊遠地方服勞役,這在隋五代是“五刑”之一,一直沿用到清。這裏的“流”字,貼切地點出了這種處罰的狀態,不得不佩服中國人祖先的形象思維能力。其實當代中國也有個跟“水”有關的詞——下海。下海了,就失去體製保障了,就被放逐了,雖然也許是自我放逐。

1993年6月9日,全日本國休假。本來,休息日在日曆上應標有紅色的,那是一個令人歡欣鼓舞的顏色。但那天,卻是普通的顏色。那是臨時決定的假日,因為皇太子大婚了。當然更驚喜的應該是那些被自民黨政府大赦的囚犯。曾私下問幾個日本人:休息日準備怎麼過?大多回答:睡覺。不睡覺的隻是媒體,他們大造輿論,製造了舉國歡慶的景象。當然那些普通的日本人也可以在睡飽之餘,懶洋洋看看電視,或者上街溜達,看熱鬧。有人分發來小國旗,也可以拿著揮一揮。

我也休假。不過心境比日本人更疏離,因為我是個外國人,這個皇室,跟我八竿子打不著邊。利用這機會,我跟一個一直沒時間會麵的國內同學見了麵。我們逛街,仰頭看天上盤桓著的監視飛機,想:這個溫順的國家是否真有可能發生“右翼”之外的騷動?據說便衣已埋伏在懷疑有共產黨讚助的咖啡廳裏。我們去新宿,第一次登上了高高的新東京都廳舍,在頂樓眺望全東京。那與在東京塔上眺望有著不一樣的景觀。

當然作為外國人,我也更會稀奇地睜開眼睛,張開耳朵。特別是,當我知道那個將要成為皇太子妃的叫“雅子”的女孩,一處住所就在我的住所附近,隔著半麵洗足池。我拐到那裏,門口有警察把守,姿勢僵硬。當然之所以讓我感興趣,更因為我的國家已經消除帝製一百多年了,當然又在四十多年前複現“萬壽無疆”,然後又“撥亂反正”、“改革開放”,向現代化國家奔去了。可是這個我們學習的對象之一,卻居然還有皇帝。這有皇帝的國家,在我眼裏感覺是在現代社會上演著古裝戲。可是這不是戲,是真的,皇太子要結婚了,皇太子妃就在我的附近,有名,有姓,有工作——在外務省,她爸也在外務省,是個次官。照片中的她,穿著我們日常都能見到的現代服裝。

這是一個長得不錯的女孩,臉蛋和身材都沒有缺陷。多少女孩子有臉蛋就沒有身材,有身材就沒有臉蛋,她全齊了。她愛網球,愛滑雪,曾經還獲得過壘球冠軍。家庭又好,地位也高,更談不上缺錢。那麼她為什麼要嫁給那個矮矮的男人?她比那男人還高。就因為他是皇太子?她還是哈佛畢業,受過現代教育,她為什麼要把自己送進宮裏?難道在現代日本,還存在著逼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