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誰在說“同文同種”;日本的“欺負文化” (2)(2 / 2)

作為中國人,聽這樣的表達,常常無心,所以會發生誤解。中日之間的誤解,很多時候也是因為這種表達方式。當然跟日本人相處久了,也不排除漸漸被同化,說話也曖昧了,讓人聽不太明白,必須去琢磨。最典型的就算是魯迅了,典型的有話不好好說,繞來繞去。這當然有現實不讓好好說的原因,但也有掌握了曲裏拐彎的說話技巧的因素。作為文學或者雜文那樣的“準文學”,這倒別有味道。這是另外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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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那個大場誠。即便他不明確表達,他反抗,也不至於如此受難,直到最後被折磨死。作者好像是故意要創造這麼一個不可理喻的羔羊,以他的苦難來反襯對手的凶殘。野島伸司無疑是編劇高手,之前看他的《高校教師》,就嚐到了他的厲害,所以酒井法子才會曾經愛上他。但是,莫非他隻是高超的編劇?作為中國人,不禁會想:真有大場誠這樣的人嗎?如此安排對人物的折磨,豈非太刻意?許多拉得很長又吊人胃口的電視連續劇都是這樣,特別是日劇、韓劇,反顯出拙劣來了。

但是,野島伸司並非那種高超的拙劣的編劇。他寫的是日本人。日本人被欺負,確實往往選擇不申訴的。日本社會講究等級,但前提是上級能夠搞定下級。你是上級,但對下級沒有辦法,也不能狀告到老板那裏去。那樣,不但得不到支持,反可能被啐個狗血淋頭:你自己的事搞不定,簡直無能!被視為無能,在日本人那裏是最糟糕的了,隻要看看中國指涉德行的“指鹿為馬”的故事,到了日本竟然變成了關於能力的故事,成了最惡毒的罵人的話“馬鹿野郎”(“八格牙路”,直譯:你這個連馬跟鹿都分不清楚的家夥),就可以明白。

在日本,有的會社雇了中國人,作為基層管理者的日本人往往搞不定中國人。日本人天生直笨,中國人又那麼聰明,所以拿中國人沒辦法,隻能生悶氣。一開始,對領導頂牛,中國人還有點擔心,會不會告老板,然後會被炒魷魚?但卻啥事沒有,老板一點也不知道。從這裏也可以看出,欺負並非總跟民族歧視有關,中國人也會欺負日本人。

日本人講強者邏輯,你既然無能,就自認倒黴。所以那些被欺負者,隻能忍氣吞聲。欺負者和被欺負者,共同造就了奇特的“欺負文化”。日本人的“忍功”確實了得,我曾寫過《日本人的表情》,那是一種隱忍。但豈止是表情?甚至未必隻是被迫,被欺負者不申訴,未必完全出於軟弱,難說沒有能夠自持的得意。想想,受了痛苦,喊喊叫叫,算什麼本事?能忍才是本事。誇誇其談者是淺薄的,哀哀叫苦者是軟弱的,一個人成熟,就意味著能吃苦,還有比能夠忍受胯下之辱的人更打不垮的嗎?我越是忍,就越了不起,甚至就越接近神,而你的暴力反而成就了我。這倒符合博克、康德們的“崇高美”了,隻不過,博克、康德是往上打通“苦難”與“美”,日本人是往下打通“痛”與“快”。所以被欺負者甚至還會寬恕欺負他的人了,就比如那個大場誠,他還“陽光”了。

但是忍,總有忍無可忍的時候。如此長久壓抑,再堅強的心理也會崩潰。內心已經坍塌了,隻不過不顯山露水,隻不過沉默,不為外界所知。於是,要麼就是爆發,要麼就是向內的扭曲,但這更是一種爆發,隻不過內心的風暴不為人知。而那些欺壓他人的人,也會空虛的,就像沒有外壓的人體,是要爆出來的。所以一些中國人看日本人貌似羔羊,就更加欺負之,中國人的習慣是能樂就樂、能占就占。結果,對方突然咆哮如雷;一愣:這日本人簡直是神經病!

或者,一個當得好好的成功男人,晚上跑到中野或什麼地方的SM店讓“女王”打一下,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