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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日本人更是。這美,其基礎是“潔”。我甚至認為,日本文化是以“潔”為根基的。當然這又可能傷了中國人的自尊心,中國人堅定地認為,日本文化是以中華文化為根基的。特別在現在中日關係敏感的時候,假如不把日本人證明為兒子孫子,那麼對日本人就更加無可奈何了。但是自尊心不是建立在不顧事實、自我陶醉的基礎上的,更不是建立在越俎代庖的基礎上。
有人要證明日本文化來源於中國,就津津樂道於他們使用了漢字,他們的文字是來源於中國。但是文字隻是外殼,內核的是語言,他們的語言是幹淨的,絕沒有中文那樣汙語遍地,“國罵”張口就來,無論男女老少。不關“文革”破壞什麼事,也不關市場經濟後人心不古了,其實從古時就是如此了。當然市場經濟讓中國影響力大了,也讓中國的“國罵”走向了世界,許多老外也開始出口就“國罵”了。
如果整理中文裏罵人的詞,一定是一種奇觀。中國人仿佛是揣著罵人的殺手鐧(不管用出去了,還是沒有用出去)在這世界上生存的。而且這殺手鐧是與生俱來的,從母體帶出來的,就像賈寶玉生來帶著玉。而且這武器樣式十分豐富,可能在全世界都是第一位的。不同程度的,不同角度的,能夠準確無誤殺傷對方。而且還能因時變換,與時俱進。比如那句眾口鑠金的“操你媽”,當年我的一個女同學就將之改成了“操你爸”,火力點十分精準。當然雖然準確了,自己還是受辱。在男權的社會,女人怎麼折騰都是吃虧,無論中國還是外國。波蘭斯基的《死亡與少女》裏的女主人公就處在如此困境,這是世界難題,另題再說。
再說“操你媽”,當年我就也揣著這個“國罵”,東渡日本。張口就飛出,而且也覺得火力點精確。要知道,日本人可是操過我們祖先女人的,我們中國人戰勝敵國的最大快感,也就是操對方女人,何況是他們的女祖宗呢?但是日本人的反應卻完全不像我預想的那樣。當然他們的G點不在這裏,他們的G點在“八格牙路”。
“八格牙路”,漢字寫作“馬鹿野郎”,可以翻譯成“傻瓜”、“笨蛋”。這來源於中國“指鹿為馬”的故事。但是在中國,這個故事是關於權謀的,至多是關於道義的,而在日本,卻成了關於能力的了。罵人“傻瓜”、“笨蛋”,算什麼罵?我曾試圖尋找更惡毒的罵,但是很少。日本人的語言裏,髒話出乎意料的少,跟英語比起來,也是少得可以。英語裏的髒話,據說還有人專門出過詞典的。法語據說是世界上最高雅、最純淨的語言了,但是跟日語比起來,仍然不算優勝。
跟語言相對應的,日本的繪畫也潔淨。打開日本美術史,無論是哪個時代,無論是哪種繪畫樣式,無論是山水,還是花鳥人物,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畫麵絕對潔淨。潔淨,似乎已成了日本人絕對的美學原則,無論是古代的表屋宗達、尾形光琳,還是現代的東山魁夷、橫山大觀,都是如此。
初次看到東山的畫,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當時還不知道有個叫東山魁夷的畫家,隻被那畫麵所震撼。不是因為其有力,而是因為其幹淨。或者說,是因為幹淨而有力。這是難以想象的,一般來說,力量來源於加法,無以複加,即是最大的力量。但是居然幹幹淨淨的東西也能震撼人。像許多日本畫一樣,東山魁夷的畫麵是幹淨的,但這並不意味著單調。實際上,畫麵的色彩十分豐富,不像中國畫那樣,隻用水墨,即使加上其他的顏色,基調仍然是墨色,避免突兀。東山的畫似乎不在乎用色的突兀,但如此突兀,卻給人幹淨的感覺,反而中國畫的水墨顯得髒兮兮的。當然髒兮兮也有髒兮兮的特點,那叫“渾然”,是另一種審美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