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日本人的潔癖(三) (1)(2 / 2)

這裏,把精神跟物質綁架在了一起。這裏展示了肉體和精神的邏輯糾葛:家庭名譽和國家榮譽被汙蔑了,就等於身體有了汙穢,就必須通過“晨浴”來洗刷,而“晨浴”並不是普通的洗澡,又是精神之“浴”——雪恥。不這樣,就不能恢複身體健康,延續生命。

既然名譽和榮譽如此重要,任何對它的冒犯,當然就絕不能容忍。看時代劇,我們常看到武士拔刀決鬥的場麵,甚至為此送掉生命。其實不過因為發生了一些小小的冒犯。當然這是在我們看來的,在他們心目中,這可不是小小的冒犯。《忠臣藏》裏就講了四十七個忠義浪人,拋棄一切,為主君複仇而後集體剖腹自殺。演繹出如此血流成河的故事,起因卻隻是他們的主君自尊心受辱。當然其中還有“忠”的成分,所以叫《忠臣藏》,其主旨也在於“忠”吧。對主子之“忠”,但其實同時也是保持自己的操守。對武士來說,不忠即“恥”,這是武士的“義理”。為了這“義理”,《羅生門》裏的真砂不惜把殺人之罪攬在自己身上,即使被判死,也要保住“義理”。日本人對“義理”的維護,可謂到了極致了。

“義理”,是打開日本人內心的重要鑰匙。它是日本人的榮辱觀,是他們特殊的價值觀,某種意義上說,是他們的教義。日本人所以讓人費解,是因為我們不明白他們看重什麼。在我們看來很重要的,在他們看來,卻並不重要;相反,在我們看來並不重要的,在他們,卻比生命還要重要。所以有時會覺得日本人太斤斤計較。美國人魯思·本尼迪克特在她的《菊與刀》裏,講述了這麼一件事:一個名叫牧野芳雄的日本畫家,年輕時為了擺脫貧困,出人頭地,去美國闖蕩。他去請教一個美國傳教士,卻遭到了傳教士夫婦的嘲笑。也許對方的嘲笑也未必惡毒,但是在這個日本畫家心裏卻掀起了萬丈波瀾,他覺得自尊心受到極大侮辱了。

直到中年,在美國功成名就的他仍然對此耿耿於懷,他在自傳裏寫道:“我總堅信,世界上最大的犯罪就是對人不誠懇,而嘲笑人則是不誠懇的。”他還說:“對人們發怒,我常常原諒,因為有時脾氣不好是人的本性。人們向我撒謊時,我一般也能原諒,因為人性很脆弱,在麵對困難時不夠堅強,不敢講真話。對無根據的流言蜚語、背後議論,我也能原諒,因為遇到別人說閑話時,難免不陷進去。甚至對殺人犯,我也可以酌情體諒。”他居然能原諒這麼多東西。那麼他獨獨對什麼不能原諒呢?居然是嘲笑。“但對嘲笑,則無可原諒,因為隻有內心不誠懇,才會嘲笑無辜者。請允許我對兩個詞講一下我自己的定義。殺人犯:殺害某人肉體的人;嘲笑者:殺害他人心靈的人。心靈遠比肉體寶貴,因此,嘲笑是最惡劣的罪行。那一對傳教士夫婦實在是要殘害我的心靈,我心中感到巨大的創痛,我心裏在叫喊‘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