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章 好色(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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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前在東京,聽到日本男人當麵誇獎女人漂亮,甚不可思議。要在中國,定被啐為“不正經”了。即便是情不自禁,也應該藏在心裏的,所謂“發乎情而止乎禮。”當然,現在的中國也已不“止於禮”了,甚至在男女關係上的大膽,比日本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知是不是一種進步。

都說日本人好色,連西人都為之愕然。19世紀,有一個德國醫生叫Siebold的來到日本,在江戶近郊見到全裸的嫖客在妓院無顧忌進進出出,不禁瞠目結舌。他在他的《江戶參府紀行》中這樣記載:“妓院像餐館一樣同是日常生活必需品,白天公然進出於妓院,如同進出咖啡廳。”看日本的文學作品,更是白紙黑字證據確鑿了,比如眾所周知的《源氏物語》。其實在《源氏物語》之前,還有一部《伊勢物語》,不過是和歌物語,不是敘事形式的傳奇物語,但“色”的味道絲毫不差。《伊勢物語》寫的是貴族在原業平連同一些好色男女的風流賬,據說這個在原業平是有名的風流美男,一共跟3733個女子有染。至於井原西鶴的《好色一代男》等作品,更是直接以“好色”為名了。這些作品,甚至有個直截了當的稱呼:好色文學。

日本文學乃至日本文化,確實有著“好色”的傳統。但這“好色”跟我們理解的含義並非完全一致。“色”這概念,在日本是有個發展過程的。根據葉渭渠先生的說法,在公元8世紀的奈良時代,“色”,隻是指色彩、表情;到了9世紀到12世紀的平安時代,“色”的概念有所發展了,被加上了華美、情趣等內涵,而“好色”,則是選擇女性對象的行為,跟漢語中的意思並不一樣,並不是指色情,而有著肉體和精神的一致性的內涵。所謂“好色文學”,就是以戀愛情趣為主要內容,探索人情與世相的風俗,把握深層的人性。這麼一說,就不驚世駭俗了。世界上哪個地區,哪個國家、民族的文學乃至文藝,無論是歐洲的、阿拉伯的、非洲的,不是如此呢?這似乎還是文藝的本質特征。即便是傳統中國,也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隻不過在日本人這裏,被推到了極致了。日本這民族的長處之一,就是什麼東西在它手裏,都被發展到了極致。比如從中國來的茶道、花道,在中國人這裏,無非是喝茶活動、插花藝術,至多是修身養性,到了日本人手裏,就變成了“道”。又比如從西方來的電器。“好色”在日本,也是如此。日本古代甚至有“好色家”。

“好色”成了家,聽起來就匪夷所思。“好色家”並不是誰都能當的,必須符合兩個基本條件。一是和歌的名手。當個名人,已是不易,那些“追星族”一定能深切體會的。這還不夠,還必須具有“禮拜美”。什麼是“禮拜美”?就是在一切價值中以“美”為先。這更不容易。現在許多明星,隻能做到人前“美”的,在台上,在鏡頭前,憋住幾十分鍾或幾個小時,化著妝,取個特定視角,端著個神采、禮儀,下去之後是怎樣的呢?狗仔隊偷拍到的他們日常狀態,往往讓人失望。套用一個耳熟能詳的句式:一個人在人前“美”一“美”並不難,難的是在一切時候“美”。這一點,“好色家”是要做到的。“好色”,在日本人的精神意識中是根深蒂固的,任何東西都不能改變它。即便是宗教,比如佛教。佛教在日本可謂勢力強大的,明治維新時期,政府企圖以推廣基督教來抵製佛教,也沒有動搖過佛教的地位。公元6世紀,佛教傳入日本,按一般的推斷,“色”該壽終正寢了,然而卻沒有。佛教在日本衍生出了許多宗派,這些宗派卻幾乎都打破了佛教中禁欲的戒律,其中就有“戒色”。有趣的是,很“色”的浮世繪的“浮世”,恰是來自佛語,頗有“打著紅旗反紅旗”的意味。

在日本,僧侶是可以食人間煙火的。小說家村上春樹的父親就是佛門弟子,生下了這個著名的兒子。據說在公元11世紀的時候,攝政的關白有個女兒,愛上了淨土真宗的親鸞小師傅,父親甚是支持,可是對方是出家人,明擺著是不可能的事。關白就找來親鸞的師父法然上人,問:“我今在家,上人出家,我們同是念佛,是否功德同等:同生西方,同了生死?”法然上人自然點頭。關白便道:“既然出家在家念佛同等,那麼就請上人命令高足親鸞與小女結婚!”法然無話可說。自此以後,淨土真宗的徒子徒孫都跟著沾光了。當然其他宗派仍然在死守著,但是口子一破,隻是時間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