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非色(3 / 3)

對當時作為占領軍的休夫坦,日本女人確實“很好”,而且很多是自願投懷送抱的。那些登陸的美軍,沒料到沿途會出現迎接他們的日本女人。這些女人是慰安婦,居然還是政府組織的。1945年,在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的第三天,也就是8月18日,日本內務省警保局長向日本政府各廳和地方府縣長官發布了《關於進駐軍特殊慰安設施等警備要點》,要求:1.在進駐軍的區域內設立特殊慰安設施;2.這些設施的設立由當地警察署長負責;3.地方警察署長要對性營業進行積極指導,並要迅速充實設施內部的設備。

8月27日,為迎接首批美國占領部隊登陸,政府在美軍登陸必經之路京浜國道旁的大森,開設了第一家慰安設施,這個慰安所以日本傳統的秋田美女小野小町的名字命名,叫“小町園”。隨著占領軍大批到來,特殊慰安設施協會在東京都內的銀座、赤羽、小岩和立川、調布、福生、青梅等處陸續開張了三十三家特殊慰安設施,還通過報紙廣告召募戰前的妓女重操舊業,“為國家做貢獻”,前後募集到二萬到五萬人的慰安婦。

特殊慰安設施協會,簡稱PAA,還是在皇宮廣場舉行成立大會的。據說當時PAA在銀座還樹立了一塊大廣告牌:告新日本女性作為戰後處理國家緊急設施的一部分,懇請新日本女性率先協助參加慰安駐軍的偉大事業。征女事務員:年齡十八到二十五歲,提供宿舍、被褥、服裝、糧食等。

如今這個牌子當然不存在了,皇宮前人來人往,似乎已沒有人記起當年的PAA成立大會的盛況了。而銀座,更是以繁榮的商業聞名全世界。我曾在小說《風呂》中這麼寫道:我走在銀座街頭,如今的銀座已經很跟當年有了很大的區別。我望著那些來來往往的日本人,他們西裝革履,相貌堂堂,舉止彬彬有禮,難道他們真不知道這裏曾經豎立過這樣一個廣告牌?看板。他把廣告牌說成看板。看板?當我問他們時,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說不知道,側側脖子,那是他們表示不理解的肢體語言。但是他們能麵具一樣的表情裏,又透露著一種捉摸不透的信息。難道他們真不知道嗎?他們忘了嗎?他們對工作那麼一絲不苟,對產品質量那麼苛求,對生活品位那麼講究,可他們的感覺卻這麼粗糙。真的嗎?也許真是感覺粗糙。讓感覺粗糙起來,就不會感覺到體內血液像螞蟻一樣爬、神經像閃電一樣放射了。我們體內有阿片樣麻痹物質。據說戰後很多婦女成了遺孀,她們就用賣身來撫養子女,這些女人並沒有受到日本社會的歧視。她們照樣生活,與人往來,兒女照樣進學校,讀書成材。好像誰也不知道她們幹了什麼。麵對的一方和被麵對的一方,難道真能相安無事嗎?明明知道的東西,卻當作不知道,真難以想象。

“風呂”是日語,意為洗澡。大和民族喜歡洗澡,舉世聞名。把汙垢洗掉,然後,斟上一盅清酒,喝,把不愉快的忘掉。這也許是日本人特有的告別過去的方式。人的記憶是需要洗的,當然指的是不愉快的記憶。對出賣“色”者,是沒有愉快的;也並非賣“色”者不覺得恥辱,而是為境遇所迫,隻能作此選擇。在“色”現象之下,其實是有著多層次的複雜的權衡的。這多層次複雜的權衡,讓日本人既謹慎,又放浪;既好色,又禁色。實際上,戰後成立慰安設施的目的,是為了保護良家婦女不受美國占領軍的侵害。為了保護大多數,隻能把少數犧牲掉。當然當艱難過盡,恥辱會更鮮明地呈現出來。即便你想忘記,它也會時而沉澱,時而沉渣泛起。何況那些地方還在——皇宮廣場、銀座、大森海岸,何況還有美軍占領在橫須賀、衝繩,甚至還在幹著類似的事,隻不過,日本人現在可以抗議了。

忽然想到,比嘉也許不可能不明白中國人的罵的,他來自衝繩,原來的琉球國,琉球人原來並不是日本人。至今衝繩人還一直在抗議日本政府將它作為犧牲品的,在日本這個大家庭裏,它是個異類,當然這又是另一個複雜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