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武士,被一個叫迷女的美麗女子誘進了家門。“迷女”供其吃喝玩樂,他們很快相愛了。有一天,迷女對武士說:“沒想到我們倆會成為這種關係,這或許隻是一場短暫的因緣,但也必定是有緣才會這樣吧!那麼,從今往後不管我要你死,還是要你活,你都肯聽我的話吧?”武士答:“全憑你說了算!”於是,迷女就引著武士來到一棟房子裏,將武士的頭發綁在十字架上,讓他背向自己,綁住他的雙腳,她自己則換上了一套公卿服裝,頭戴烏帽,手持鞭子,狠狠在武士背上打了八十鞭。打完,迷女問武士:“疼嗎?”武士答:“這點小傷算什麼?”“果然不失我望!”迷女說,於是體貼入微地照料他的傷,給他更豐富的食物。當武士傷痕即將痊愈時,她再次把武士帶到先前的那棟房子裏,又將其綁在十字架上,在他背上狠狠抽了八十鞭。過了幾天,她再次鞭打武士,連胸前、腹部都被打得血肉淋漓。
這是《今昔物語集》裏的一則故事,這故事叫《不被知人女盜人語第三》,收在《今昔物語集》卷二十九第三話裏。《今昔物語集》,日本平安時代末期的故事集,著名的芥川龍之介的小說《竹林中》,就是根據這裏的一則故事改編的。《竹林中》這小說有點怪,但其實原故事並不怪。這個故事倒是真怪異了。但與其是怪在它講了虐戀,勿寧是怪在是女人虐男人。虐戀已經有許多理論給予了解釋,薩德、莫索克們也已經進了文學正史。雖然莫索克寫的也是女人虐男人,但是畢竟是在歐洲,在莫索克的年代,男性霸權已經走向了沒落。而眾所周知,日本是個極為男權的國家,至今仍然如此。但是卻在這樣的土壤裏產生了這樣的故事,令人匪夷所思。
當然,這個故事也可以解讀為男性的堅忍。但是穀崎潤一郎《春琴抄》就不能這麼解讀了,那個被女琴師兼女主人春琴折磨的佐助,隻會像小孩那樣哭哭啼啼。實際上,許多日本文學作品都有著女虐男的內容。就這個穀崎,他早期的那篇《饒太郎》,也寫了主人公迷戀於被女方拷打。女方越是愛他,他就越渴望女方殘酷拷打他。他的《刺青》裏的女子則是“吸男人的血、踩男人的身體”的魔鬼。在長篇《癡人之愛》裏,主人公河合讓治被一個混血女子娜奧密搞得神魂顛倒,自甘受虐,即便娜奧密揮霍奢侈,還毫不掩飾地和各種男人交往,他依然向她奉獻上一份“癡人的愛”,發出“跪在她腳下”心聲。
這種對女性的癡戀,在川端康成筆下也不少見。另一個作家水上勉,也在他的《越前竹偶》裏,讓一個窩囊男人匍匐在一個女性腳下,當她的奴隸。有論者說,日本作家普遍有著女性崇拜的情結,確實如此。其實豈止日本作家,日本男性也是。這種情形似乎不隻是在日本,世界各國,包括中國,都有這種情況。一方麵賤視女人,甚至視女人為禍水,另一方麵,對女性的崇拜也從來沒有消失過。女性崇拜來源於人類早期,那時候人類還沒有高級到懂得性別歧視,還隻關心生存問題。先民們以狩獵為生,他們需要更多的人力從事狩獵,這人,隻有女人能生產。
那時候的男人們甚至都不知道生孩子也有自己的功勞,他們以群婚製的方式生活,孩子隻知其母,不知其父,女人懷孕的原因,要去動物、植物、河水等人自身以外的大自然中去尋找。那時候有很多感生神話,講述姑娘接觸神木、神水、神的腳印,或者吃神果、神蛋等等而懷孕,那麼能感受“神”從而生育的女性,也被戴上了具有神奇創造力的光環。到了後來人類開智了,當然也到了懂得農業生產了,男人成了勞動的主力,女人的地位就下降了。在中國,還出現了“產翁製”,產婦生完孩子後立即下地幹活,產婦的丈夫卻躺在床上“坐月子”,由產婦在床下侍候丈夫。“產翁製”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證明男人在生育中的功勞。男人一旦失去了對生育的神秘感,就可以蔑視女人,甚至用武力征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