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女性崇拜是人類早期遺留下來的,但我更願意將之看作是男權的另一麵,所以到了反征服的地步。實際上,征服與反征服是一個硬幣的兩個麵。男人征服了女人,毋寧是掉進了陷阱,結果是正如布爾迪厄所分析的:“它的對立麵是永久的壓力和緊張,這種壓力和緊張是男人在一切場合展示其男子氣概的義務強加給每個男人的,有時甚至發展到了荒謬的地步。”一方麵,統治者從統治中受益,另一方麵,按照馬克思的說法,他們“被他們的統治所統治”,“統治者不可避免地將無意識的模式用於自身”,這使得他們不堪重負。心理學家瑞奇指出:在人的身上有一種叫做“性格盔甲”的東西,它像盔甲一樣包裹著人的全身心,讓壓力無法排泄。當壓力大到一定程度,形成焦慮和恐懼之時,他就亟待來自外力的打擊,就好像一隻脹滿的氣球需要從外麵紮一個孔,從而得以泄氣。他得出人的快感模式:緊張——聚積——宣泄——放鬆,而受虐,就能達到宣泄和放鬆。
但要在日常生活中讓自己受虐,是難以操作的,畢竟男人必須保持著這層盔甲,於是就有了虐戀俱樂部。這種地方往往是女虐男,由“女王”來鞭打折磨男性客人。據調查,光顧這種地方的男人,往往平日裏身居高位,他們到這個地方來,把盔甲脫掉,把尊嚴放倒,接受“女王”的施虐。受虐者往往懷著一種邏輯:你虐待我,這樣我就可以宣泄而不必為此負責了。當然更常用的辦法是在文學中宣泄,文學是現實得不到滿足之後的幻想,所以在日本,女虐男的文學作品就特別多了。當然這些寫作者往往是男性,在現實生活中,男人欺壓女人,但在文學作品裏,卻把鞭子交給女人,也不管女性願意不願意,就像莫索克《穿裘皮大衣的維納斯》裏的男人薩烏寧,非要女人旺達充當虐待自己的角色。其實,這也是另一種男權,是男人對女性的利用。在《穿裘皮大衣的維納斯》裏,旺達到底是怎樣的女人,沒人關心,把她當成維納斯,隻是男人薩烏寧的想象:“高貴、邪惡、神仙般的女士。請把你的腳踏在奴隸的背上,在香桃木和龍舌蘭下麵,伸展你的大理石雕像般美麗的身軀。”
她的屬性是他製定的,她的腳和身軀是他要利用的。正如三島由紀夫談穀崎潤一郎時所指出的:“當母親的純潔的愛與性欲相混淆時,她會立即改頭換麵,她會變成典型的穀崎的女人,如《刺青》中的姑娘一樣。她美麗的身體是潛藏著一種黑暗、殘暴、罪惡的東西。如果我們更仔細地研究一下,就會看到,那不是女人生來具有的特別的罪惡,而是男人期待的一種罪惡,它反映了男性的欲望。”男人被女人虐待,隻是男人願意被虐待,隻是他對自己權力的放棄。一旦他不想放棄了,他又可以收回,他又是權力的掌控者,他很快又會從奴仆變成了主人。其實,從穀崎潤一郎的《富美子的腳》中的“拜腳”,就可以看出來:女傭富美子的腳美極了,以至於老主人彌留之際,不能進食,便要求富美子用腳指頭夾著棉花,蘸米湯喂到他嘴裏。說起“拜腳”,很容易就想起中國的“三寸金蓮”了,那褻玩的本相就更加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