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人的腦子裏有一個櫃子,櫃子是由無數個抽屜所組成的,抽屜裏裝著的就是你各個階段的記憶,有些抽屜你很久沒有打開,上麵落滿了灰塵,卻並不意味著這個抽屜會就此消失不見。”

1

夜晚的一場秋雨過後,黎明到來的那一刻,氣溫驟然下降了整整9度。

安平市公安局網安大隊辦公室裏的燈光徹夜未熄,連夜排除了一起針對本市某家大型電商平台的黑客DDOS攻擊,饑腸轆轆的同事們都趕著去食堂用早餐的大饅頭和豆漿慶祝了,網安大隊副隊長兼高級工程師鄭文龍卻一點都沒有饑餓的感覺。同事們走後,他鬼使神差般又一次打開了郵箱,未讀信件顯示為零,也就是說,那個神秘的‘潛行者’暫時消失了,就好像他從未真正存在過一般。介於黑帽子和白帽子之間的人,誰都無法界定他的本質到底是屬於正義一麵,亦或者是屬於邪惡,但是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潛行者’在關鍵的時刻出手幫了自己。

鄭文龍現在唯一擔心的是‘潛行者’的人身安全。他親眼見到過改編那首曲子的人內心的冷酷,也就更害怕小夏的悲劇會再次在別人身上重演。想到那個在網吧中默默死去的孩子,鄭文龍的心中不由得一顫。

正在這時,身後的玻璃門被人拉開。

“大龍!”童小川拖著沉重的步子走了進來,滿臉的疲憊表明了昨晚上他也一直都在加班。

“童隊,新婚燕爾的,這麼玩命工作就不怕嫂子到時候不讓你回家啊?”鄭文龍嘿嘿一笑,試圖緩和一下房間裏冰冷的氣氛。

童小川卻瞪了他一眼:“老子還沒結婚呢,你瞎說什麼呢。”

“到底出什麼事了,兄弟?”鄭文龍呆住了。

童小川默默地從褲兜裏摸出煙盒,丟了一支給鄭文龍,點燃後,猛吸了一口,這才靠在椅子上,仰天長歎道:“我們吵架了。”

“和女孩子吵架不是很正常的事嗎?”鄭文龍哭笑不得,“快結婚的人了,忍著點兒吧。”

童小川卻搖搖頭:“大龍,有個問題我一直都想問你,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突然放棄原來的生活,轉而加入警隊嗎?據我所知,在局裏,你的來曆可是嚴格保密的,不到陳局那級別的人,根本就不能看你的檔案。”

似乎沒想到童小川會直擊要害,鄭文龍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輕輕把煙放在鍵盤旁邊:“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了,我學校畢業後,因為手頭有幾個專利,個人又很喜歡IT行業,便自己申請搞了個公司,剛開始的時候做的還是挺順風順水的,幾款數字產品在網上賣得非常火。可是後來,出事了,我們公司設計出的程序被人用來做了詐騙工具,搞得人家家破人亡,警察找上門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其實還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我想,過去在學校裏,我既然學了這麼多,那現在的我也該為這個社會做點有意義的事了,也算是個彌補吧,你說是不是?那時候正好陳局找到了我,問我願不願意加入網安大隊,我就來了。”

童小川當然明白事實必定沒有鄭文龍所說的這麼簡單,但是又不便於戳破,隨即輕輕一笑:“兄弟,這麼看來我們的遭遇差不多。吳嵐竟然要我放棄刑警這個行業,婚後給我兩個選擇,要麼辭職,工作她幫我安排,每個月把工資如數上交,安安心心做個家庭婦男,說什麼現在流行這個;要麼就申請去基層派出所當個每天家長裏短的戶籍警,我沒猶豫,直截了當選擇了第三種——不結婚了。結果她聽了這話後,就在大庭廣眾之下結結實實甩了我一巴掌,接著便趾高氣揚地走了。”說完,他雙手一攤,聳聳肩,顯得很不以為然。

鄭文龍笑得連連咳嗽了起來,他伸手指著童小川:“我的老天爺,原來你也會心甘情願被女人打,並且還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童隊,你知道嗎,現在局裏的哥幾個都在猜測你到底是中了哪門子的邪,這裏麵真正的原因難怪你說不出口了。”

童小川一臉的鬱悶:“我難道就不要臉麵了麼?再說了,啥叫‘心甘情願’?難不成我還真的動手還回去?”

“對了,大龍,說正事兒,那個家夥,後來有消息了嗎?”童小川皺眉追問道,這也是他此刻的真正來意。

大家心裏都很清楚‘那個家夥’指的是誰。

鄭文龍搖搖頭:“我會盯著他的。”

“你說凶手這麼做到底是圖什麼?”童小川依舊疑慮重重,“不論恩怨,還自己花錢,難道說身體殘疾,所以自己沒辦法達成這樣的目標?”

鄭文龍看了他一眼:“童隊,這麼跟你說吧,網絡世界看上去比現實世界似乎要弱勢一點,畢竟讓人感覺網上的都是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你沒有辦法真實地去觸摸到,其實,網絡世界遠遠勝過現實,並且能讓人變得更自由而為所欲為,尤其是對於那些想掩蓋住自己真實麵目的人來說,就像這個‘暗網’,隱藏於網絡最深層的一個神秘世界,在那裏沒有人能探究你的過往,也沒有人敢去追蹤你的將來,而在暗網中,你能做任何事,卻不會受到法律的製裁。剛才有一點你說的沒錯,但是我個人覺得這人或許並不是身有殘疾,他隻是非常聰明,因為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通過網絡追蹤到他的初始IP所在地,他就像一個並不存在的人一樣,卻又時時刻刻會在你防不勝防的時候出手傷害你。”鄭文龍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冰冷,“就像沙漠中的響尾蛇一樣,童隊,你難道不覺得這樣的人非常可怕麼?”

“他為什麼要不惜利用他人來犯案?”童小川緊鎖雙眉,“還有就是,沈秋月雖然已經死了,李智明的案子也已經了結,但是沈秋月在審訊中也承認自己殺人的行為,可始終都沒有透露過這個家夥的任何消息,而那個案件中唯一幸存的就隻是章主任。所以我很擔心……”

“你擔心他還會對章主任下手?”

“我總覺得這家夥不會輕易放手,不管他的作案動機到底是什麼,但是從他對沈秋月的控製上來看,我不得不懷疑他不會輕易放過手邊的任何一個機會,或者說,他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

“沈秋月沒有透露,也可以解釋為她根本就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鄭文龍想了想,接著說道,“童隊,我反而覺得這隻不過是周瑜打黃蓋的戲文——一個在背後操控,一個在幕前實施,目的各不相同,麵對事實也各取所需,人家或許並不在乎你李智明的案子到底誰才是真凶,他就是在網絡上大肆販賣自己改編過的曲子或者其他的什麼程序,就跟撒大網捕魚一樣,從麵具這件事就可以看出來,但是對客戶來源層麵應該也是有一定的篩選的。說實話,我不能保證他對章主任是不是有目的而來,亦或者說隻是把這個當做偶然遇到的一個通關打怪的新奇挑戰罷了,但是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這樣的案子比起普通人來說,會更有難度,打個比方來說吧,就相當於是被追捕的獵物反過來對聰明的獵人下了套,你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嗎?”

童小川無聲地點頭:“所以說,我們還是寧可信其有最好。”

“是的,”鄭文龍伸手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無奈地說道,“童隊,想必你應該知道‘江湖’這個詞吧。在網絡世界中,其實也有所謂的‘江湖’存在,而要像武俠小說中所寫的那樣在江湖中揚名立萬的話,‘高手’就必須做出一些很厲害的,能博取人眼球關注的事情來。所以我個人傾向於這家夥是為了名利而來。而在前麵那個案子中,章主任就恰恰滿足了他的兩個條件——警察、女人,是最終的大BOSS。毫不誇張地說,或許此刻在‘暗網’深處,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在等著看這一場被暫時中止的極富刺激感的‘獵殺’呢”

童小川的臉頓時沉了下來:“那誰將會是他手中的下一個牽線木偶?”

“不知道,不過和惡魔做下交易的人,自己本身也是見不得光的。”

2

初秋的警官學院裏飄滿了桂花的香味,下課鈴聲響過後,兼職的犯罪心理學講師李曉偉便抱著備課筆記走出了階梯教室,穿過長長的走廊,向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他在警官學院的課時並不多,下午還需要回醫院一趟。目前為止,小米的心理幹預治療雖然還沒有什麼顯著的成效,可仍然得繼續做下去,盡管知道這將耗費自己很長的一段時間,不過這和小米所受到的身心傷害相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擦肩而過的幾位同事和李曉偉打著招呼,李曉偉也逐一點頭回應。

推門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掏出手機關掉靜音模式,順便看了眼屏幕,提示有微信未讀簡訊。不免心中一動,知道是章桐給自己的留言,便心情愉悅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打開閱讀界麵,可是隨著文字的一頁頁翻過,李曉偉臉上的笑容卻消失了。

簡訊是用圖片的形式發過來的。安平市公安局的檔案剛做完了電子化處理。所以傳送起來比較方便。

這是一起至今都還未被破獲的惡性強奸傷害案件,那位受害的女高中生由於案發時離十八歲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尚未成年,再加上案件侵害程度令人發指的緣故,因此在所有的記錄中出於對受害者的保護,按照法規規定都盡可能最大程度上隱去了這個女孩的真實姓名以及她後來的去向,隻有為數不多的一兩個當事警官才會知道。這樣的做法當然是為了能夠讓受害者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但是李曉偉深知沒有人能夠做到真正徹底地去把這段可怕記憶從自己的生命中完全抹去。其實‘忘記’這個詞本來就是一個偽命題,說不記得,也隻是暫時的自我欺騙罷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隨即便撥通了自己老同學顧大偉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