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瞎說,她就是被人綁架了!”誰想到一旁的趙凱在聽了這番數落後,終於開口了,並且越說越激動,衝著老板娘雙手不斷地比劃著,聲音嘶啞,“老板娘我跟你說啊,阿雲就是被人綁架了,我沒瞎說,我真的沒瞎說!……”

郭敏無奈地看著眼前的一幕,暗暗歎了口氣,趕緊上前拉開了情緒逐漸失去控製的趙凱。

折騰了一個多鍾頭,幾乎是筋疲力盡地回到所裏後,在車棚裏停好摩托車,還沒有來得及摘下出警時用的腰帶和警用械具,肩膀上的通話機便響了起來,110接警中心通知郭敏,經過落實,確實有人失蹤,失蹤人名叫田桂芳,42歲,不是本地人。

郭敏便隨口問了句:“她有沒有精神方麵的疾病?”

對方愣了一下,似乎在核對一些資料,很快便回複道:“具體不清楚,但是根據收容站多次收容的資料來看,疑似患有先天性的智力方麵的殘疾。”

柏莊路口本就是個城郊結合部,離國道也就五十米左右的距離,這裏有外地流動人口本不足為奇,但是郭敏的心中卻似乎總有著什麼東西放不下。

終於,在做完這次的出警記錄後,郭敏深吸一口氣,然後果斷地撥打了安平市公安局刑警大隊值班室的電話。

電話接通後,郭敏報出了自己的工作單位和警號,接著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我有情況要彙報。”

4

此刻,安平市公安局法醫辦公室,午後的陽光永遠都照不進這個陰鬱的房間。而房間裏的氣氛則變得有些劍拔弩張。

“‘人這輩子都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章桐嚴肅地說道。

童小川雙手抱著肩膀,斜靠在櫃子上,皺眉看著眼前這個倔強的女人,小聲咕噥了句:“誰說的?”

“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年輕的助手顧瑜忍不住在邊上嘿嘿一笑,“不過童隊,這辯證唯物主義的東西嘛。我跟你說了你也不一定會懂。”

意識到自己被顧瑜嘲笑了,童小川頓時尷尬地滿臉通紅,他假借著咳嗽把話題扯開:“章主任,這留下的‘犯罪簽名’都一模一樣,受害者也是同樣的類型,為什麼你就認定不是同一個人幹的呢?”

“拋開心理學角度這一方麵不講,畢竟這不是我的專業,但是童隊,你仔細想想看,目標雖然是同一類型,可畢竟在個體上還是有著顯著的區別的,比如說身高體重之類,還包括作案時的環境等等,所以,即使是同一把刀,同一個作案者,事隔這麼多年,他都絕對不可能再在受害者的身上弄出如此相似度極高的傷口來。我仔細對比過了,左胸上的傷口,乳頭缺失,乳房組織失去差不多三公分的長度,所以用‘翻版’這個詞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章桐神情複雜地說道,“更別提在你來之前,我又做了一次徹底的比對,而這個結果,更是印證了行凶者不是同一個人,後麵這個就是在刻意模仿。而且我嚴重懷疑這已經不是第一個受害者,也不會是第二個,更不會是最後一個。”

聽了這話,顧瑜不由得輕輕哆嗦了一下,她下意識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兩隻胳膊。

章桐看了一眼童小川:“七年前的那個年輕女高中生,雖然遭受到了歹徒非人的折磨,但是在她體內卻找到了不止一個男性的生物檢材樣本,隻是可惜的是庫裏沒有比對的上的。七年前雖然說我們的刑科所還未成立,但是在DNA檢驗方麵,還是在國內處於領先地位的,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忽視惡性強奸傷害案中這一重大證據的提取。但是,這一次的案子,受害者的體內卻隻發現了一個未知年輕男性的DNA生物樣本,數據庫裏不論是家族還是個人,也都沒有能被比對得上的樣本參照物。為此,我再一次複核了七年前的那起案件中所保留下來的受害者證據,結果證實除了這個未知男性的DNA樣本存在外,別的就連最基本的壬苯醇醚都沒有找到。”

“你說的那是什麼東西?”童小川不解地問道。

“上一代避孕套表層塗抹的能起到通過改變精子細胞膜滲透壓,從而最終達到殺死精子的一種化學體外殺精劑的主要成分。”

“我又把這次DNA樣本和七年前的存檔做了比對,如果是同一夥人幹的話,那麼這兩批次DNA樣本必定就有比對結果重合,但是結果很遺憾——沒有。所以,”

說著,章桐伸手從麵前辦公桌上的文件欄裏取了一張化驗報告紙,遞給了童小川,“也就是這後麵是徹頭徹尾的一起模仿案!同時也並不排除與七年前的那一起隻是巧合。”

聽了這話,童小川突然認真地看著章桐:“章主任,其實我也還真的隻希望這是‘巧合’而已。”他刻意強調了最後兩個字的說話音量。

“我希望是。”章桐的目光中充滿了無聲的落寞與擔憂。

市第一醫院精神科門診室內,李曉偉輕輕帶上了房門,想了想,又留下了兩指寬的縫隙,這樣,等下小米醒來的時候,一眼就能夠看到屋外的燈光。身為一個心理醫生,他當然明白一縷燈光對於一位身心飽受創傷的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每次陪小米來進行治療的都是她的弟弟。這一次,也不例外。

“李醫生,”麵對著李曉偉,這個年輕男孩的臉上充滿了急切的神情,“李醫生,我聽說你們能對病人進行‘催眠’對嗎?”

李曉偉臉一繃:“是的。但是這個用在你姐姐身上行不通!”

“為什麼?”年輕男孩的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滿。

李曉偉在辦公桌後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告訴我,你所認為的‘催眠’是什麼?”

“很簡單啊,你告訴我姐姐,叫她忘了那段可怕的經曆,她就立刻忘了。難道不是嗎?”

李曉偉微微皺眉:“深奧的名詞解釋你可能一時都無法理解,那我就跟你打個比方吧。我們人的腦子裏有一個櫃子,櫃子是由無數個抽屜所組成的,抽屜裏裝著的就是你各個階段的記憶,有些抽屜你很久沒有打開,上麵落滿了灰塵,卻並不意味著這個抽屜會就此消失不見,”說著,他臉上的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而真正可悲的是,作為這個櫃子的主人,你卻沒有權利去決定永遠鎖上哪個抽屜,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抽屜就會被打開,明白嗎?”

“‘催眠’對於一個正常人來說,隻是暫時性的關上了那個抽屜而已,但是將來的某一天,藏在抽屜中的記憶就會突然地且毫不留情地出現在你的生活裏,到了那個時候,我擔心的是你的姐姐可能會最終因為無法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各種打擊而導致精神分裂。那時候,可就真的再也走不出來了。”說到這兒,李曉偉不由得一聲輕輕地歎息。

5

漆黑的夜色中,手機屏幕突然亮起了一縷微弱的藍光,一根手指精準無誤地摁下了錄音鍵,其實不用看,他也已經知道手指落在屏幕的哪個位置,因為同樣的動作,他已經重複了無數遍。

今晚我不用當班,所以有點不習慣了。

你會說,那我們幹脆就聊天吧,就你和我,用這種最古老的方式來打發時間,我一口答應,但是話題必須要由我來選。

是的,今晚,我們一起來聊聊‘恐懼’這個話題。

此時,屋內空空蕩蕩;屋外,夜晚的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夜已深。

我閉上雙眼。血紅的夕陽中,我又一次看到了父親詭異的笑容。他站在樓頂,就像一隻大鳥,張開翅膀從天而降,他離我越來越近,我卻聽不見半點風聲,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那麼寂靜。

我不確定那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記憶中,一個女人突然抱起我,像抱著個嬰兒,她讓我趴在她的肩膀上,用安撫的聲音對我說:“閉上眼睛,什麼都別看。”

我靠著她的肩膀點點頭,但我怎麼可能閉上眼睛呢?

身後傳來一聲沉悶的撞擊,那是父親生命終止的音符。我用盡全身力氣猛地轉過頭,因為我非看不可,我得記住這一切。身為唯一的幸存者,我必須得記住自己父親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樣子。

那一刻的我,渾身充滿了恐懼。而緊緊抱著我的那個女人,把她極度的痛苦和壓抑也從顫抖不停地身體上傳遞給了我。

她把頭埋在我的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再次睜開雙眼,一切都戛然而止。我大口地喘著粗氣,卻依然難以阻止渾身的顫抖。

哪怕屋裏開著燈,隻要是夜晚,我都會像現在這樣用被子緊緊地包裹住雙腿,這是我的習慣。我雖然已經是一個大人了,但是……我真的很不喜歡把腿露在外麵,哪怕隻是短短的一分鍾而已。因為我總覺得漆黑的床底下會伸出一隻冰冷的手,抓住我的腳踝,不顧我的尖叫,然後狠狠的把我拖回那恐懼的記憶中去。

沒錯,我的叫聲淒厲而又悲涼,相信就連死人也會不得不用僵硬的雙手來努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當然,這種事情應該不會發生,對不對?

恐懼依然還在,盡管你已經明確告訴我說,它總有一天會消失的。

我心裏清楚,我也知道,隻要我小心翼翼地把腳藏在被子下麵的話,那麼,床底下的‘它’就永遠也無法得逞。

親愛的,你知道嗎,我突然有些想念父親了。

雖然我是那麼地恨他。

錄音結束,手指又從黑暗中出現,輕輕地落在了手機屏幕上,還是那個位置,還是精準無誤。

刹那間,幽幽的藍光轉瞬即逝,黑暗便徹底吞沒了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