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能給我看看死者的狀況嗎?有腦部的屍檢照片最好,如果可以的話。”沈教授的目光中分明流露出了一絲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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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個地點,同一件事情上,一個人要倒黴的話,那麼就隻有可能倒黴一次。

絕對不可能有第二次的!

可是,同樣的地點,同樣的角度,甚至於同一匹木馬……無法想象呢!唯一不同的,隻不過是今天沒有下雨罷了,天氣異常晴朗,萬裏無雲。做一次深呼吸的話,還能聞到隱約的泥土的清香。

此刻的他極度可憐,兩眼發直,冷汗直冒,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戲劇般的場景,嘴裏來回念叨著三個字:“不可能……不可能……”

但是木馬上的那張臉,凝固的笑容中分明帶著一絲嘲諷的味道。

(四小時前)

郭敏停下了摩托,摘下頭盔,抬頭看了一眼晨曦中的安平市公安局大樓,複雜的滋味在心中油然升起。今天上午向所裏請了半天的假,老所長對於自己的決定卻意外地表示了支持,隻是在臨走的時候,再三語重心長地叮囑:“一定要冷靜,不要衝動。無論結果是什麼,堅持自己的觀點做到最後才是最主要的。”

鎖好車後,郭敏匆匆抱著頭盔跑上台階,昨天整整一個晚上他都沒有睡好,翻來覆去卻總是忘不了腦海中那張被印在尋人啟事上的臉。雖然季家的案子已經不再歸自己管,但是在郭敏的心中,那份疑慮卻愈發強烈了起來。

“請問,刑警隊二隊值班室在哪裏?”初次來到這個地方,郭敏感到有些緊張,他不得不堆著笑臉一路打聽才來到了二樓最頂頭的那個大辦公室。

進門處就是一個值班台,桌子上麵的擺設和所裏的配置是一模一樣的,紅黑兩部話機,一台電腦,一本厚厚的記錄本,滿是汙漬的馬克杯,還有就是房間裏所充斥著的咖啡、煙草和泡麵相混合的古怪味道。

麵對著滿是疑問的目光,郭敏緊張地解開了脖子上的風紀扣,然後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證件:“我是新吳區惠風路派出所的二級警員郭敏,我想找負責山北鄉拋屍案的主管談話,還有就是,我昨天打過電話的。”

郭敏留了個心眼,他並沒有說出昨天下午的那個電話裏,對方生硬地教訓自己——要好好專注於自己的本職工作,不要鹹吃蘿卜淡操心。

他連問清楚對方的姓名的機會都沒有,電話就被掛斷了。

值班員微微一愣,卻並沒有阻攔,隻是伸手朝後麵一指:“最裏麵的小隔間,找我們童隊吧。”

郭敏趕緊道謝,然後向裏麵走去。身後卻傳來一聲善意的提醒:“小心點,進去時別踢著東西了。”

童小川才搬進這個小隔間裏沒多長時間。現在裏麵與其說是‘隔間’,還不如說是‘雜貨間’要來的比較妥當些,因為四平米左右的空間裏,幾乎無法落腳,四處都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卷宗和文檔資料,更別提後麵還擺了一張隻能躺著不能翻身的小行軍床,上麵的被子胡亂地被疊放在了一起。床的另一麵地上,是一隻公安局配發的製式小行李箱,破舊不堪,窗台上隨手擺著牙刷杯子、肥皂盒,還有一個裝滿了煙頭的煙灰缸。

顯然,這裏已經不隻是單單供一個人工作的地方了。

郭敏看著隔間正中央辦公桌旁正埋頭工作的童小川,猶豫自己該如何開口講明來意。

“來都來了,有啥事就直接說吧,別幹愣著。不介意的話,隨便坐。”童小川頭也不抬地說道。

郭敏突然聽出了昨天電話中那個對自己吼了一通的人正是眼前坐著的童小川,不禁感到頭皮一陣陣的發麻:“是我,昨天……我來過電話……”

童小川果然一怔,他放下了手中的筆,把視線從犯罪現場的相片中收了回來,目光在郭敏的身上從上至下滑過:“你就是昨天下午給我打電話的那個人。”

語氣非常肯定。

郭敏點點頭,把沉重的頭盔騰了個手,這才又說道:“沒錯,是我打的電話。”

“你是戶籍民警吧?”童小川皺眉,這有些明知故問的味道。

“是的,”郭敏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同時負責轄區的治安工作。”

“通俗點說,就是家長裏短雞鳴狗盜的事,對不對?”童小川幹脆向後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著肩膀,饒有趣味地看著眼前的這位稚氣未脫的年輕警察。

“是……是的。”郭敏臉紅了,他聽說過市局刑警隊重案組的人都有著特別強烈的自身優越感,所以,也不好多說什麼,便硬著頭皮接著說道,“領導,我今天來找你,就是為了柏莊路口所發生的失蹤案,失蹤者叫田桂芳……”

童小川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這事。不過我們這裏很忙的,你不要偵探小說看多了,就什麼事情都往連環殺人惡魔上想象,行不行?”

“再說了,柏莊路口那事,我也看過監控,證實對方確實是自行上車跟人走了的,期間並沒有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情,是不是一件案子如今看來還是個未知數。更何況這失蹤的田桂芳本身就有智力殘疾,屬於流浪人員,居無定所。你又怎麼能夠以一個正常人的思維角度去考慮她的想法呢?”

“難道說,這季慶寶的事就一定是個連環殺人案了?”說著,童小川的目光落在了郭敏肩膀上,“年輕人,剛入職沒多久吧?”

郭敏尷尬地點點頭:“月初剛入的職。”

“那就幹好你的本職工作,明白嗎?破案是要靠科學依據說話的,覺得自己想象力太豐富的話,就去寫小說,別浪費了自己的才能。”說完這句話後,童小川便再也不願意搭理他了。

郭敏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無奈地一聲歎息,搖搖頭,走出了辦公室。

也不能怪童小川言語冷淡,光憑直覺,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這事情怎麼想也是無法再繼續糾纏下去的。郭敏的心中感到了說不出的沮喪。

公安局對麵小街上不知何時開了家麵館,專賣黃魚麵。每到中午飯點的時候,麵館外麵便排起了長龍。

章桐很少有最愛吃的食物,似乎‘食物’這個概念對她來講,就是肚子餓了的時候拿來填飽用的,但是她卻偏偏對黃魚麵情有獨鍾。

李曉偉目瞪口呆地看著章桐猶如舉行儀式一般在麵碗中依次撒入白胡椒粉,雪菜……,最終拿起筷子時滿臉所洋溢著的幸福和陶醉感,他都忘了自己麵前也擺著同樣的一碗熱氣騰騰的黃魚麵。

“你到底吃不吃?”章桐嘴裏咬著麵條,含糊不清地提醒他。

“吃,我當然吃,美食是最不能夠夠怠慢的。”李曉偉樂嗬嗬地趕緊抓起筷子,“不過話說回來,原來你也有這麼喜歡吃的東西啊。”

章桐聽了,突然意識到李曉偉話中有話,不禁啞然失笑:“是人當然就有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大驚小怪!”

兩人雖然經常一起出來吃東西,但是這麼輕鬆地交談卻還真是頭一回。

“你笑起來的時候還是挺漂亮的呢。”李曉偉脫口而出說道,可是話剛說出口就有些後悔了,因為越在意的時候就越害怕被自己所喜歡的人討厭,無論是哪種方式。不過還好,周圍的環境實在是太吵了,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方才的自言自語。李曉偉不免暗暗慶幸,卻立刻又感到了一絲遺憾。

走出小店的時候,李曉偉伸了伸懶腰,滿足地打了個飽嗝:“謝謝你今天請客,下回我得把我那兄弟叫來,一定要讓他也嚐嚐,真沒想到這街頭的蒼蠅小店也有如此的美味呢!”

“你說的是那個開公司的顧大偉吧,”章桐搖搖頭,“人家看不上的。”

“這不一定哦,我們倆還經常去大排檔喝酒呢。”話剛說完,李曉偉突然注意到章桐有些心不在焉,知道她必定是牽掛下午的工作了,便輕輕一笑,委婉地說道,“那我先告辭了,下午還要回去備課。”

“等等,我有話說。”章桐叫住了他。

李曉偉趕緊轉身,有點小小的激動:“說吧,我聽著呢。”

“我對神經外科手術不太了解,因為這不是我的專業,但是我知道你是全科,你能不能幫我查一個手術,一個古老的手術。”章桐的目光中充滿了憂慮。

“當然可以,我的研究生導師就是神經外科手術方麵的專家。”李曉偉不以為然地笑道,心裏卻又一陣發虛,因為想起那個固執的老頭知道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最終卻選擇去當了心理醫生的時候,那種憤怒可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也應該會記住很長一段時間的。可是這些已經不重要了,便又胸脯一挺,語氣果斷地補充道,“我幫你問問……說吧,什麼手術?”

“經眶腦白質切除術。”章桐想了想,又說,“因為現存的資料不多,我主要想知道這種手術施行時的具體過程以及所產生的後果,這個‘後果’,我更趨向於是指‘後遺症’。”

李曉偉心中一動,想了想,便放棄了繼續追問的念頭。就在這時,章桐的手機響了起來,她匆匆掃了一眼,便告辭向街對麵走去。

看著章桐略顯單薄的背影,李曉偉心緒複雜,他來到自己的車邊,正準備打開車門的時候,耳畔就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警車鳴笛聲,接著,街對麵的安平市公安局大門緩緩全部打開,一輛輛警車飛快地開出大院,而警車的最後是一輛是笨重的箱式警車,塗成黑色的車廂上麵印著四個大字‘技術勘查’。警車在自己麵前呼嘯而過,很快便向城北的方向開去。

很快,街麵上便又恢複了平靜。住在這周圍的人們早就已經習慣了警車的來來去去。

站在陽光下溫暖的街頭,恍若又是夏天,但是李曉偉卻知道,這隻不過是自己的錯覺罷了。

既然已經是深秋了,那冬天也就不遠了。

2

郊外廢棄的山北遊樂場,警戒帶被一直拉到了大門外的幾根鐵柱子上,馬路的對麵圍了幾個好奇的村民,旁邊停著兩輛濺滿了泥汙的摩托車。而那位發現屍體的倒黴的市建公司現場管理員則哭喪著臉,縮著脖子乖乖地站在童小川的麵前,嘴裏翻來覆去就一句話——這不是我幹的,你要相信我,這不是我幹的……

海子再也忍不住了,皺眉大聲說道:“別老和尚念經了,成不?我知道不是你幹的,但是,但是你怎麼又……又發現了呢……你,唉,深呼吸,來,像我這樣做個深呼吸,好好冷靜一下,不然的話你再這個樣子胡鬧下去,叫我怎麼做記錄?”

“我真的沒有胡鬧。”市建公司管理員,一個四十好幾的大男人終於像個孩子一般哭出了聲,鼻涕眼淚很快就糊了一臉。

海子重重地歎了口氣,小聲抱怨道:“哭什麼哭,不就是發現了死人麼。跟個娘們兒似的。”

童小川來到跟前,順手拍了拍海子的肩膀,低聲道:“別急,我來吧。”說著,他從身上那件皺巴巴的牛仔服口袋裏摸了半天,最終摸出一張紙巾,然後蹲下遞給了報案人,和風細雨地說道:“老弟,擦擦眼淚吧,哭解決不了問題的。”

中年男人啜泣著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聲,眼淚汪汪地看著童隊:“謝謝你,警察同誌。”

“不哭就好,不就是個死人麼,嚇著了是不是?死人也沒啥可怕的,”童小川微微一笑,“沒幾天就會忘了這事的,相信我,你回去後吃好喝好別想太多就好。對了,跟我說說,老弟,你到底怎麼發現這具屍體的,還有啊,你怎麼又來這裏了?”

臉上笑歸笑,可是童小川看著中年男人的目光中,卻分明看不見一絲笑意。

陽光下,山坡上沒過腳踝的雜草,木馬上斑駁的油漆,頭頂的帳篷因為破了好幾個大洞,所以風吹過的時候,耳畔便傳過了類似於鳥類翅膀撲騰時所發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