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麼?”章桐盯著李曉偉看了一會兒,愈發覺得尷尬:“我是不是穿得很難看?”

“沒,還真挺好看的呢!”李曉偉由衷誇讚,“很配你的膚色。”

“是嗎?”章桐皺眉,“我不喜歡,這顏色太怪。”

李曉偉苦笑:“病人看了高興就行,現在提倡快樂病區,你就別介意那麼多啦。”

章桐這才勉強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向病區快步走去。

按照規定,加護病房區每天有兩次查房過程,而隻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夠讓病人徹底放鬆警惕,章桐所提的要求也很簡單,就是想再次近距離看看兩位受害者身上的傷勢。

每個加護病房裏隻住一個病人,李曉偉和內科主任等在門外,章桐和另一位護士先走進蔡曉玲的病房,用力拉上圍簾,輕聲安撫後,年輕護士便輕輕掀開被子,直至褪去衣服,章桐便上下仔細查看起了蔡曉玲的身體,除去左胸口因為有開放性傷口,不得不綁上八公分寬的紗布以外,身體的其餘部分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在這之前本打算用手機拍下相片,但是卻遭到了李曉偉的強烈反對,章桐便在記錄醫囑的,盡可能地畫下了蔡曉玲身上所有傷痕的位置和大致形成的時間。

走出房間後,接著便是喬米月的病房,在門口,章桐遇到了喬米月的弟弟,見他纏著李曉偉抱怨個不停,便和護士先行進去,很快就結束了查驗登記傷勢的工作,直至出來的時候,見他還在角落裏和那年輕人理論著什麼,隨即就和身邊的護士囑咐了幾句,自己先下樓去他的辦公室等。

十多分鍾後,李曉偉匆匆推門走進了等候室,滿臉歉意地對章桐說道:“實在沒辦法,他問個不停,我又不好多說什麼,畢竟凶手還沒抓住,你說是不是?”

章桐合上記錄本,抬頭看著他,目光複雜。

“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李曉偉感到很奇怪。

“假設一下,你被人打了,我是指程度很嚴重的那種,接著你反抗了,那受傷後的第幾天,你身上的傷勢能最完整地在皮膚表麵被反映出來?”

李曉偉想了想:“活人的話,我想應該是在48到72小時左右吧,不過,這也要就事論事的。”

章桐點點頭:“喬米月已經超過了72小時,蔡曉玲不一樣,她正好符合這個時間段,但是,在她們的身上,我沒有看到任何抵抗傷的遺留痕跡。”

李曉偉愣住了:“不對不對,這不可能,這麼嚴重的傷勢,怎麼可能沒有抵抗傷?會不會是因為傷痕太多,所以你忽視了?”

這話一出口,李曉偉就後悔了。因為他知道章桐絕對不會問沒有把握的問題。

果真,章桐隻是看了他一眼,卻並沒有馬上回答他,接著說道:“兩個人身上的傷痕中,包括掐痕、皮膚撕裂傷、擦傷……,發現位置和數量與記錄相對照,都是吻合的,但是在這些遍布全身的傷痕之下,受害者的十指指關節、手背、上臂、下臂……那些我所能想到的位置,什麼都沒有。也就是說,案發過程中,這兩位受害者要麼是被迫承受傷害,放棄抵抗,要麼就是被突然襲擊,被控製,以至於根本就沒有反抗的機會。”

“我趨向於後者。”李曉偉道。

“為什麼?”章桐不解。

李曉偉神情凝重,緩緩說道:“因為無論你再怎麼忍耐,隻要你的意識還清醒著,那麼在‘痛感’的麵前,你的本能會迫使你去做出反抗,哪怕你被困住了手腳,還是會拚命去掙紮和躲避。因為‘痛感’是我們人離開母體時最先接觸的也是最原始的感覺。”

章桐突然想到了什麼,隨即麵露恍然大悟的神情,她抬頭看著李曉偉:“那處胸口的創口,有原始的相片嗎?我給她們做檢查的時候,都已經被急診醫生處理過了,進行了包紮。”

“你問過急診醫生了嗎?”

章桐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神情:“他隻是提到說左胸乳房發生了接近兩公分左右的離斷傷,乳頭被割去,別的,他就沒說。而這還不是命案,我沒有權利……”

李曉偉頓時明白了章桐言語之間為何會這麼遲疑不決了,他不由咧了咧嘴,無奈地搖頭:“我也沒辦法。”

秋天的雨,越下越涼。

安平市第九人民醫院住院部走廊裏,看著空蕩蕩的病房,郭敏狠狠地一拳打在了牆上,嘴裏不由得發出了痛苦的哀嚎,這一幕驚得一旁陪同的護士和住院醫師麵麵相覷。

突然,郭敏轉身順勢一把抓住院醫師孫強的前胸,把他推到了牆角,雙眼緊緊地盯著對方,沉聲斥責:“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警告過你們,一定要好好看住我姐姐,她是怎麼出去的?她現在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我……”

“郭警官,你冷靜點。”孫強竭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你好好聽我說,行嗎?事情的發生並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的。郭警官,我是她的主治醫師,我要對她負責的,你相信我一次,就這一次,行嗎?”

聽了這話,郭敏呆了呆,隨即鬆開了對方的衣領,低聲說了句:“對不起,孫醫師,我衝動了。”

孫強大口喘著粗氣,用目光示意隨後趕來的保安和護士離開,直到走廊裏隻剩下了他和郭敏兩人,這才無奈地說道:“郭警官,你很清楚你姐姐所患的隻是間歇性精神障礙並且伴有輕度自殘傾向,對他人並無傷害,我們也專門評估過這個。所以她除了發病的時候需要看護,以外的其他時間裏,是不需要我們全天候陪護的。因此,在你所交費用的基礎上,隻要她自願,並且通過了我們醫院的評估,三位主治醫師確定她神誌清醒,並且具有完全獨立的自我判斷能力,我們就不能夠限製她的人身自由,要知道這裏畢竟隻是醫院,不是你們派出所,更不是監獄,你明白嗎?”

“那你至少也該給我打個電話,是不是?”郭敏憤怒地說道。

孫醫師聽了這話,卻隻是神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語道:“看來我猜的是對的。”

“什麼意思?”郭敏愣住了。

“護士正要打電話通知你,你姐姐說她出去後會告訴你的,還說你現在工作很忙,叫我們不要隨便打擾你。”孫強絮絮叨叨地說道,“我那時候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是我卻又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原因,你姐姐走後十多分鍾的樣子,我不願意再繼續坐等下去,就叫護士給你打了個電話,讓你馬上來趟醫院,因為我猜到你姐姐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說下去!”郭敏急切地追問道,“後來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查過醫院外麵的監控,發現她是坐了一輛白色的轎車走的,而據我所知,你家沒有車,對嗎?”孫強認真地看著郭敏的眼睛,“那車一直在等她。”說著,他伸手從白大褂口袋裏摸出一張病曆簽,遞給郭敏:“這上麵是你姐姐離開醫院的時間,還有車牌號。在給你打電話之前,我們沒辦法確認她是不是出事了,這些判斷也隻不過是推論而已,而在給你的電話中又說不清楚,所以,也就隻有硬著頭皮把你叫來再說了。總之,希望你姐姐她沒事。”

郭敏聽了,感激地點點頭:“謝謝你,孫醫師,你放心吧,我姐姐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

麵對郭敏的果斷,孫醫師隻能輕輕歎了口氣:“唉,平安就好,她太可憐了。”

入夜,安平市日報社大樓裏一片燈火通明。

記者部年輕的副主任吳嵐心情糟透了,不隻是因為自己結婚的事前不久剛剛泡了湯,更主要的是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吸引人眼球的大新聞拿出來,這對自己來說可不是一件什麼值得慶幸的事。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卻連個火星都見不到,那可是很丟人的。

透過隔窗,外麵的大辦公室裏依舊人頭攢動,畢竟是市裏的大報社,很多人擠破腦袋都想進來混個飯碗好出人頭地,所以這裏每天都在上演著無聲無息的角逐廝殺。吳嵐知道,頭條大新聞對於一個想出名的記者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麼——就像嗅到血的蚊子,當然會毫不猶豫地向自己朝思暮想的獵物衝過去。

吳嵐絕對不會甘心自己就此被淘汰,她焦躁不安地敲擊著電腦鍵盤,就仿佛自己下一個成名的機會就隱藏在屏幕上的字裏行間一般。

正在這時,鍵盤旁的手機發出了新消息提示音。她習慣性地瞥了一眼手機屏幕,緊繃的內心終於鬆了口氣。

因為這幾天來,吳嵐所等待的就是這一刻。她知道對方也從未真正放棄過對獵物的追逐。

原因很簡單——這個世界真正無法讓人直視的就是人心永無休止的欲望。

“隻要有錢賺,我才不會管你是誰呢。”吳嵐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3

秋天的雨是最讓人感覺討厭的,淅淅瀝瀝下個不停,而空氣中的涼意也能很輕易地就深入骨髓,讓人手腳冰涼。

狹小的駕駛室裏,他搓了搓雙手,直到有了一絲暖意,這才又重新拿起手機,一連按了好幾次,在自己的耐心被最後消耗殆盡的刹那,手機的錄音功能才終於被啟動了,他長長地出了口氣,然後清了清嗓子,開始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

這麼多年了,我都不斷地在問自己一個問題——同一件事情,有沒有第二次機會的可能?

人的一生不會重新來過,錯過的就是錯過了。如同玩輪盤賭一樣,自打輪子轉動的那一刻開始起,就不會有人知道下一個結果到底是什麼。

但是我不甘心。

我學會用父親的眼光去看待生活。我吃他愛吃的食物,學著他抽煙的樣子,甚至還買了一輛同樣牌子的摩托車。

說來真是奇怪,我害怕父親,但是我卻又崇拜他,因為,他是唯一真正愛過我的人,難道不是嗎?

一縷笑容從我的嘴角慢慢洋溢開來,我溫柔地說道:“親愛的,如果你不想死的話,你現在可以打電話報警了。”

但是這一次,她卻再也不會動了。

我的心也在一點一點地變得冰冷。

是的,她死了。

錄音中斷,看著車窗外逐漸密布的雨簾,他的目光中漸漸升騰起了一陣迷霧。

4

安平市公安局大院裏,顯得格外熱鬧,因為臨街的出入境辦證大廳需要維修,所以便臨時把辦公窗口挪進了公安局一樓大廳。

誰都沒有注意到一輛警用摩托快速地開了進來,郭敏下車後,拔了鑰匙,穿過人群便向樓上跑去,全然不顧身邊經過的人投來異樣的目光。最終,他大汗淋漓地出現在了刑警二隊辦公室門口,衝著海子便嚷道:“我要報案!”

海子驚得目瞪口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郭敏,問道:“你又怎麼了?”

“我要報案!”郭敏的聲音幾乎充斥了整條走廊。

童小川從小隔間裏走了出來,皺眉:“出什麼事了?什麼案子?他想幹嘛?”

“我姐姐,她失蹤了!”郭敏咽了口唾沫,神情緊張,“她,她患有創傷應激性精神障礙,也就是PTSD,已經好多年了。求你了,童隊,幫我一定要找到她。”

童小川不由得心中一凜,他臉色沉了下來,立刻轉身來到值班台前,伏案打開電腦,一邊記錄一邊問道:“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就在剛才,不,確切時間是58分鍾前。”郭敏邊說邊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聲音微微顫抖,“我接到第九人民醫院孫強孫醫師的電話,趕到醫院後,他們告訴我說,我姐姐離開了醫院,並且,並且坐上了一輛白色轎車,兩箱式的,我看了他們給我的車牌號,還查了監控……”

“套牌?”童小川眯起了雙眼。

郭敏點點頭,焦急地說道:“是的,是套牌,而且車輛行駛軌跡也很特別,出了兩個街口,在錢橋花園小區門口消失了,在來這裏之前,我去了車輛最後出現的小區附近,可是查遍了所有的周邊監控,這車,就跟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看來這家夥對地形非常熟悉。”童小川嘀咕道,他突然抬頭,目光狐疑地看著郭敏,“等等,我記得精神病院的病人不都是要經過家裏人接了,才能出院的麼?你是不是搞錯了?”

郭敏搖頭:“我姐姐郭亞茹雖然患上的是PTSD,但是她是屬於輕度自殘傾向的,也就是說發病的時候,她隻會傷害到自己。至於說家裏,那也隻有我照顧姐姐。我怕萬一出事,所以這麼多年來,隻要一發覺姐姐的精神狀況出現異樣,我就會送她去九院治療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