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們醫院的出院製度呢?不會隻是個擺設吧?”海子在一旁不解地問道。
“當然不是。”郭敏果斷地否決了,“九院對於出院這方麵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哪怕是病人家屬去接,病人也要先經過院裏的專門問卷調查,並且由三位主治醫師共同作出評估鑒定後才能放行。”
“但是你姐姐……”童小川不解地問道。
“是的,她通過了調查,再加上是自願入院,所以,隻要她願意,她隨時都可以離開醫院。”郭敏並沒有說出姐姐郭亞茹還欺騙了院方,其實在他心裏,隻要能把她找回來,那一切就都不顯得那麼重要了。
童小川沉思片刻後,點頭道:“好的,這個案子我接了,海子,幫他完整地做個筆錄,把情況通知圖偵組。”
他剛站起身,值班台上的紅色電話便響了起來,聲音刺耳,聽的人不由得心頭一震。海子趕緊接起電話,簡單確認後便對童小川說:“童隊,有案子,調度通知我們馬上出發!”
郭敏在一旁聽了,焦急地追問道:“哪裏?是哪裏出了案子?我也去!”
童小川沒有回答他,徑直囑咐海子:“你留守,有情況隨時聯絡。”又朝郭敏努了努嘴,“看著他!”轉身便帶著幾個下屬跑了出去。
見此情景,郭敏剛要追,卻被海子一把攔住了:“沒你的事,去了隻會讓童隊衝你發火。”
郭敏愣住了,他看了看海子。
海子卻歎了口氣:“屍體是在隧道邊的排水溝裏被人發現的。我看,你就給我老實待著吧,別再給我們添亂了。兄弟,你也是幹這行的,多點理解吧,等有你姐姐消息的時候,我保證一定會盡快通知你的。”
“謝謝!”郭敏神情無助,眼圈瞬間紅了。
雲溪山隧道有將近三公裏長的距離,因為地處安平市的交通要道城市內環,所以平日裏就是車水馬龍的地方。隧道兩旁是高大的排水溝,有一人多深。
現在是旱季,盡管剛下過一場雨,排水溝裏卻隻有幾公分高的積水。女孩的屍體就在排水溝的底部,頭東腳西斜靠著一旁的水泥管壁,睡著了一般,頭耷拉著,長發遮蓋住了臉部,身上的衣著還算完整,隻是雙腳光著,沒有穿襪子。
在隧道路中央的往來車輛根本就看不到排水溝底部的女孩屍體。她就像一袋孤零零的垃圾,被人隨手扔在了這裏。
章桐換上長筒膠鞋,下到排水溝底部,然後從助手顧瑜手中接過工具箱和相機,等她也下來後,兩人這才在屍體旁蹲下身子。
章桐伸手輕輕地拂開蓋在女孩臉上的頭發。她看到的是一張沒有生氣的臉,冰冷而又僵硬,臉色呈現出了異乎尋常的灰白。
“主任?”顧瑜忙著拍照,卻又微感不安地問道,“這裏難道是拋屍現場啊?”
章桐點頭,神情凝重,戴著手套的右手逐一輕輕翻開了女孩的微微閉著的雙眼:“與山北鄉的案子無關。”
這話是說給一直守在排水溝邊上的童小川聽的。他張了張嘴,卻隻是發出了一聲重重地歎息。
這時,死者衣服上大片的血跡進入她的視線,章桐右手順勢便撩起了死者的內衣,果不其然,左胸血肉模糊:“拿手電給我。”
顧瑜趕緊從一旁打開的工具箱裏找出了強光手電:“主任,難道是那個案子?”
章桐沒有說話,排水溝裏雖然有隧道的頂燈照明,但是進一步查看傷口的話,卻需要更為集中的光線。章桐用嘴咬著手電,騰出雙手,把屍體的內衣全部卷了上去,麵對著滿是血汙的上身,她幹脆雙膝跪在排水溝的底部,身子前傾,這樣能更接近自己所要查看的位置。
終於,章桐看清楚了。她默默地放下衣服,關上手電,站起身對童小川說道:“童隊,我想這次那家夥是失手了。”
“你說的是……”
章桐爬上排水溝的頂部,站在隧道邊上,來往車輛所發出的嗡嗡馬達聲讓她感到有點頭暈:“是的,目前看來就是那個暴力傷害前麵兩位女受害者的犯罪嫌疑人幹的。胸部的傷口位置一模一樣,而且是死前造成的。”
一聽這話,童小川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你確定是同一個人幹的?”
“手法完全相同。”章桐答。她想了想,又強調了一句,“但是前麵兩個還活著,所以我沒辦法進行核實近距離的傷口。”
“可連環傷害案件的行凶者一般都是不會傷人性命的,”童小川皺眉自言自語道,“這說不通。”
正說著,排水溝底下的顧瑜已經把屍體裝進了裹屍袋,拉上拉鏈,在章桐的幫忙下把擔架拿下來,準備最後的固定和搬運屍體工作。
耳畔突然傳來了一聲急刹車,很快,車門打開,車上匆匆下來兩個人,扛著相機和錄音設備,自顧自伸手拉開路邊的警戒帶,徑直就向這邊過來。張一凡正站在警戒帶邊上,見這一幕,剛要伸手阻攔,其中的年輕女人頗為傲慢地說道:“我們是安平報社法製專欄的,領導叫我們來現場進行實地采訪,這是正常公務。”
童小川聽了,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因為這聲音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的了,來人正是前段日子和自己鬧得不可開交的未婚妻吳嵐。
他鐵青著臉轉身朝吳嵐走去,來到近前後,麵對對方臉上一閃而過的得意笑容,冷冷說道:“廢話少說,你們再不馬上離開,我就直接抓人!”
笑容瞬間凝固在了吳嵐精心修飾過的臉上,因為記憶中眼前這個男人還從未曾這麼公開頂撞過自己,就連這樣的口氣都是第一次聽到,一時之間她僵住了,目瞪口呆地注視著童小川漸漸遠去的背影。直到警車全部離開,身邊惴惴不安的助理這才忍不住小聲嘀咕:“吳姐,你看……”
“看個屁,直接去公安局,我就不信堵不住他的門。”吳嵐憤憤然說道,“這可是頭條新聞,不能讓別人給搶了!絕對不能!”
話音未落,手機響起,又是微信的新消息提示音,吳嵐匆匆掃了一眼屏幕後,臉上的怒容竟然消失了,她一頭鑽進車內,衝報社同事嘀咕了句:“開車,直接去市公安局!”
同時,纖細的手指快速敲擊手機屏幕——謝了!
通過車後視鏡無意中看到後座上的吳嵐臉上的神情變得輕鬆許多,助理不禁頗感意外:“吳姐,啥好消息?”
吳嵐雙眉一挑,神情傲慢且甚為得意:“我遇到個線人,消息還真的是準呢。”
“是嘛?吳姐,你是怎麼認識這位‘大神’的?能弄到警方的線索的,可不是什麼B級別,必定是A級別哦。”
吳嵐聽了,卻隻是聳了聳肩,不以為然地說:“我沒見過他,是他在網上自己找到我的,並且免費提供我消息,看來這年頭還是‘好人’多啊。”
5
安平市公安局案情分析室裏,應童小川的強烈要求,李曉偉便在分析室靠門的位置給自己加了張凳子,不然的話按照他的習慣,屍檢報告出來之前,他是不習慣加入案件分析的。
“從案發現場屍體身上所發現的工作證件得知死者叫邱月英,女,22歲,生前是順康醫院的護士。”童小川說道。
“‘順康’醫院?”陳豪不解地問,“這名字很陌生,是什麼醫院?”
童小川低頭看了下自己麵前的記錄本:“這是一家專門護理老人的康複醫院,位於城東,屬於咱們安平市的社會福利院下屬機構。”
“既然是在城東,那死者屍體又怎麼會被拋在這麼遠的隧道內,足足橫跨了大半個城?”有人問。
童小川道:“根據走訪回來的彙報情況顯示,案發當晚,死者所工作的康複醫院裏,一位老人舊病複發,但是康複醫院沒有相應的醫療設備,便聯係了急救中心,安排120急救車給送到了市人民醫院。而死者邱月英正是隨行護士。”說著,他抬頭環顧了一下四周,“據死者的對班同事說,當時兩人交接班後,邱月英便離開人民醫院,自行返回宿舍休息。凶案,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生的。”
聽了這話,李曉偉不由得心中一沉,他看了看童小川:“童隊,在現場時,章醫生那邊的判斷是什麼?”
“她認定這是一起連環案。”童小川遲疑了片刻後,說道,“不過,現在屍檢報告還沒出來,我暫時保留並案的個人意見。”
李曉偉不解:“那你的意見是什麼?”
童小川看了他一眼:“李醫生,我沒有你專業,但是我總覺得一個已經有既成模式的連環傷害案件犯罪嫌疑人,一般來說是不會輕易打破自己的犯案模式的,所以,我需要更進一步的證據來推翻我這個觀點。”
李曉偉雙手抱著肩膀,麵露難色:“童隊,我記得前麵兩個案子,犯罪嫌疑人都是在事後威逼受害者報案,而作案地點也都是比較隱秘,事後受害者也還能保住性命。但是這一個,卻是死了,而且,根據剛才你的講解,案發地的隧道是交通要道,來往車輛非常多,監控探頭的密集程度更不用提了,他為什麼偏偏要選擇這麼一個拋屍地點?原因應該很好理解。”
“李醫生,請繼續說下去。”陳豪追問。
“我記得章醫生曾經說過這個犯罪嫌疑人做事非常謹慎,這一點,可以從前麵兩位受害者身上的傷勢看出來,用我們心理學上的話來說,就是近乎病態型的強迫症人格障礙的體現。但是說到性侵案,再加上暴力虐待,總有無法掌控傷害程度的那一刻,畢竟我們所麵對的是普普通通的人。所以,一旦出了差錯,受害者死了,而這樣的意外結果是完全打破了這家夥所預先擬定的計劃的,本來遊刃有餘的他瞬間就失了章法,所以才會出現在隧道口冒險拋屍的結果,我想,這種近乎愚蠢的拋屍行為的發生應該是由於時間倉促,嫌疑人必須馬上處理掉屍體,以防自己的所作所為被人發現。”
“所以我的結論和章醫生是一樣的——兩起傷害案,一起殺人案,可以並案。”李曉偉果斷地點頭,結束了自己的推論。
與會的眾人麵麵相覷。
散會後,李曉偉在走廊裏叫住了童小川:“童隊,有件事想麻煩你,或許和你的這三起案子有關。”
“是嗎?”童小川雙眉一挑。
李曉偉點點頭,順手從兜裏摸出一張便簽紙,塞到他手裏:“幫我找到這個人,這是案件編號。”
童小川聽了,一臉狐疑地打開手中的便簽紙,目光掃過之後,不禁繃起了臉,冷冷地一口回絕:“對不起,李醫生,這個案子,我恐怕有難度。”
“可是,我必須找到她。”李曉偉有些急了,“她是唯一的鑰匙。”
“我先不問你這案件編號是哪裏來的,李醫生,這可是違反局裏規定的事,我不能做。”童小川果斷地說道,“保護受害者的隱私是法律上明文規定的,這既是要查,也要通過法院申請才行,我不能知法犯法。”
“你,你怎麼這麼講不通!”一向溫文爾雅的李曉偉頭一次急紅了臉,“我沒有要窺探她的隱私,我隻是懷疑當初傷害她的人和我們目前這起惡性性侵案的受害者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或者說,我隻想和她談談而已。童隊,我說你別這麼死腦筋,要不這樣吧,你們出麵和她聯係,這樣就不算違法了吧?”
“理由?”童小川一字一頓地說道。
“‘犯罪簽名’!她身體上的‘犯罪簽名’,和我另外兩個病人身上的,所處位置一模一樣!”
“‘犯罪簽名’?”童小川不由得愣住了,頓了頓,臉上的神情卻依然不置可否,“還有別的事嗎?”
“當然有,我需要一份前麵兩位受害者的詳細資料,包括工作單位、案發的時間和地點,還有剛發現的死者的,加起來總共三份。”李曉偉道。
“這個沒問題,我盡快安排人整理好後,就給你發手機郵箱。”丟下這句話,童小川便頭也不回地匆匆離開了走廊。
看著他的背影,李曉偉沮喪地發出了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