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桐冷冷地說道:“不管是誰死了,都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真正死因。別忘了,命案在我們國家的法律中可是沒有追溯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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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剛下過一場雨,泰德花苑小區通道上一個人都沒有,孤零零的路燈閃爍著昏黃的光芒,一陣風吹過,樹葉發出了沙沙的聲響,偶爾能聽到不遠處傳來幾聲野貓的叫聲。
藍白相間的出租車在小區門口停了下來,章桐付了車費後,打開車門正要下車,中年出租車司機好意勸道:“姑娘,這段日子不太平,新聞上說有好幾個女孩子都出事了,要不,我開車送你進去吧,以防萬一。反正路也不長,不用打表的,就當我倒個車。”
雖然心中一暖,章桐卻婉拒了,笑笑說道:“謝謝大叔,不用,我是警察,我不怕的。”
中年司機點點頭,收了車費後,還是目送著章桐的背影消失在了小區盡頭,這才放心地開車走了。
夜晚的泰德花苑小區靜悄悄的,拐過木質走道,麵前就是自己住的樓棟,一陣寒意襲來,章桐加快了腳步走進大樓,徑直向電梯走去,伸手摁下了上行鍵,電梯門隨之而無聲無息地打開,就在這同時,身後的玻璃樓門也被快速推開,緊接著便是一個人影快步走了過來,跨進電梯站在了她與電梯門之間。
對方身穿一整套外賣平台製服,戴著摩托頭盔,手中拎著一個塑料方便袋,看不清楚裏麵裝著什麼,也看不清楚來人的具體樣貌。他一進電梯門後便伸手摁了最高的18層,接著就靜靜地站在原地不說話,等著電梯向上緩慢運行。
出於本能,盡管電梯內的空間還較為充足,但是章桐卻仍然選擇朝相反方向靠了靠,目光注視著不斷跳動的電梯指示牌。
時間過得有點慢,就在這時,一股淡淡的甜味在電梯廂中愈發濃烈,章桐微微皺眉,這種甜味與香水有著迥然不同的區別,她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斜對角的外賣員,確定那股甜味就是由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不禁心中感到了一絲同情。
很快,4樓到了,電梯門打開,外賣員便朝一邊靠了靠,讓出了電梯出口,章桐走過他身邊,電梯門在自己身後緩緩關上,就在這時,電梯中的外賣員看似很平常地開口說了句:“慢走,章小姐,下次見。”
話音未落,章桐渾身一震,頓時感到腦子裏一片空白,恐懼感隨之而湧上心頭。
自己從未訂過外賣,對方又是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的?並且還這麼準確無誤地認出了自己。
還有就是,自己所住的這棟大樓18層是沒有住戶的。章桐在周末的時候曾經上去曬過幾次被褥,所以她知道那裏是個大露天平台,除了排列整齊的高層水箱外,便是樓下住戶所統一安裝的太陽能熱水器。雖然在電梯中有到達18層的指示燈,但那隻是個擺設,出電梯門還有一道大鐵門,為了安全起見,誰上樓頂18層都必須問物業要鑰匙,才能打開那出電梯後的最後一道鐵門。
而這個樓層除了小區物業每半年清洗樓頂水箱時必須上去人之外,平時就沒有什麼人會上去,尤其是在這三更半夜的時間裏了,那怎麼會有人在這個時候叫了外賣?
章桐突然意識到剛才自己走進樓棟直到打開電梯,耳邊就一直都沒有聽到任何車輛的響動。而這個外賣員的突然出現就像從天而降一般。而此刻自己根本就無法確定對方究竟是幾個人,他既然已經在電梯廂中認出了自己……章桐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離自己不到五米遠的家門,靜悄悄的,沒有任何異常。她又回頭看了看那不斷改變的電梯運行指示燈,此刻,正停靠在18這個數字。
章桐略微思索後,便加快腳步匆匆走向右手邊的樓層配電房,心跳得厲害,她很清楚這個時候自己要是選擇像往常那樣回家的話,不確定因素那就太多了。相比起家裏,這個樓層配電房的位置和設施對她來說也非常熟悉。因為自己家裏的電線已經嚴重老化,經常跳閘的緣故,每次都不得不靠自己親自動手來解決。
走進配電房,她用力推上大門,然後身體緊靠在門上,掏出手機,剛想撥給李曉偉,很快卻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繼而撥通了童小川的電話。
電話剛接通,沒等對方開口,章桐便迅速壓低嗓門道:“童隊,我是章桐,你現在不要說話,聽我說就好。我在泰德花園一期三棟四樓樓道的配電房裏,我想有人在跟蹤我,你能來一趟嗎?”
“我馬上就到,你注意安全!”童小川心領神會,電話很快就掛斷了。
與此同時,寂靜的樓道裏傳來了一聲電梯到達的提示音。章桐心中一沉,不由得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身子也向下靠去。
配電房的門是鐵質的,但是卻沒有鎖,而房間裏的空間隻有不到1.5個平米,也就是說隻要對方推開這道門,那自己就毫無藏身之處可言。
章桐聽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幾乎蓋住了走廊裏響起的輕輕腳步聲和喃喃的低語。她不敢抬頭,隻是死死地抵住門,還好配電房的窗戶離地有一段距離,所以,如果不打開門,隻是在外麵走廊上朝房間裏看的話,除了那一排排配電箱,根本就看不見一米以下的空間。
不知怎的,腳步聲在走廊裏忽遠忽近。章桐混亂的思緒塞滿了腦海,突然,她額頭冒出了冷汗,迅速掏出手機,關機,拔出電池,重新又把它塞回包裏,懸著的心才總算放下。
因為神經過於緊張,再加上已經整整一天沒有休息,章桐昏昏欲睡,卻又時不時驚醒,死死地抵住背後的鐵門。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猛然驚醒,聽到走廊裏有人在輕聲叫自己的名字:“章主任,你在哪?章主任……”
這是童小川的聲音,可是章桐此刻已經渾身肌肉僵硬,她抓著門把手使勁把自己的身體拖開,然後衝著燈光昏暗的走廊上喊了一句:“童隊,我在這兒。”
幾道應急燈光頓時循聲而至,童小川匆匆上前,見章桐癱倒在地,便單膝跪下,焦急地問道:“你沒事吧?”
章桐無奈地苦笑:“我沒事,剛才太緊張了,這是肌肉痙攣的症狀,沒關係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話音未落,童小川不容分說便抱起章桐,快步朝消防梯跑去。
“你要幹什麼?我跟你說過我沒事。快放我下來!”章桐急了。
“我送你去醫院,今天晚上你不能一個人在家了,不安全。”來到樓下,童小川打開車門,把章桐往後座上一放,緊接著便用力關上車門,自己鑽進駕駛座,轉動車鑰匙,滿打方向盤開上小區林蔭道,看著並不慢的車速,章桐不由得吃驚不已。
“章主任,我打你手機,你關機……”童小川一邊看著後視鏡,一邊語速飛快地問道。
章桐這才想起了自己手中還緊攥著的挎包,趕緊伸手從包裏摸出了手機和電池板,裝上後,再次打開手機,這才輕輕鬆了口氣:“我把手機電池給下了。”
“為什麼?”
這時,警車的車速已經接近了80邁,童小川卻依舊沒有減慢的意思。車輛駛上了環城高架,夜風吹進車廂,章桐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恢複正常了:“上次局裏不是搞網絡安全教育麼,我聽大龍說過,這麼做的話,可以避免自己的手機被追蹤。”
童小川匆匆朝車內後視鏡看了一眼:“你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
章桐縮在車後座上,竭力忍受著車內刺鼻的煙草味,從頭到尾把自己最初走進電梯時所經曆的那一幕和自己後來的擔憂都說了,接著沉聲補充道:“他在走廊裏不停地走來走去,我就擔心他是通過電子追蹤器在定位我的位置,所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我就把手機電池給拆下來了。”
“你的個人訊息是怎麼被泄露的?”童小川不解地問。
章桐搖搖頭,看著車輛駛進了第一醫院急診大院,便無奈地歎了口氣:“我也不清楚,要知道這年頭,捂住個人的錢袋子可比在網上保住個人訊息要來的容易的多了。”
聽了這話,童小川不禁憂心忡忡:“那你可要小心。別忘了,那家夥可還沒被抓住呢。”
章桐一愣,隨即輕聲說道:“你說的是弄曲子的那混蛋?”
童小川把車停好後,回頭看著章桐,咧嘴輕輕歎了口氣:“唉,我的章大主任,他可沒你想象得那麼簡單,那首曲子對他來說,相信隻不過是一道宴席上的開胃菜而已。隻要他一天不落網,我和兄弟們一天都不會掉以輕心。”
章桐沒有回答,其實她心裏很清楚,雖然那個影子一般的人始終都未曾真正露過麵,可是自己的周圍卻總會若隱若現著他的影子,她無法確定電梯廂中的那個外賣員就是他,但是自己今天在配電房裏第一時間就下了手機電池,恰恰就是因為想到了可能是他的出現。
隻是,他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章桐絕對不會相信隻是單純地針對警察而來。
下車後,沒走幾步,章桐突然停了下來,轉身麵對童小川,夜風吹起了她的頭發,讓她感到了一絲涼意:“對了,童隊,有件事我怕忘了,今天那個電梯廂中的家夥,是糖尿病一期的患者,應該是很嚴重了,這種程度的,我想,可能是離不開胰島素了。”
童小川吃驚地看著她。
章桐聳聳肩:“不奇怪,丙酮酸中毒不輕了,因為他的汗水中散發出了一種甜味,而我經過他身邊走出電梯廂時,他的呼吸中隱約散發出一種類似於爛蘋果的酮臭味。我想,這應該有助於幫你們確定真正的嫌疑人吧。”
“該死,我還真以為你神了呢,原來如此。”童小川尷尬地咽了下口水,“我記下了,謝謝。”
章桐不禁有點意外,她笑了,抬頭打量了一眼急診室的紅十字霓虹燈,又歎了口氣:“那今晚我就在這乖乖呆著再說,”她把一串鑰匙遞給了童小川,“這是我家的門鑰匙,你們拿去查吧,我也好放心一點,丹尼在窩窩寵物店寄養著,沒事兒,它是那裏的常客,我跟老板打個電話,過段時間再去接。我明天直接去單位後,下班再回去。”
童小川點點頭,接過鑰匙,認真地看著章桐:“謝了,照顧好自己。”便轉身匆匆離開了醫院急診室。
遠處,急救車的聲音由遠至近,忙碌的值班醫生和護士進進出出,章桐若有所思地緩步走進了急診室的走廊裏,然後找了個靠門的位置坐了下來,她知道自己身體沒事,也很清楚童小川之所以這麼做,更多的因素是想找個借口能讓她有個安全的去處。又想起那一團亂麻一般的兩個案子,章桐不禁感到了一陣莫名的沮喪,難道說,自己隻能像現在這樣處於被動的位置嗎?
正胡思亂想著,不遠處,急診室的門被用力撞開,當班醫生和護士緊張地推著一架輪床奔跑了進來,接診醫生語速飛快地講述著病人的狀況,一群人經過章桐身邊,輪床直接被推進了手術室。而身後則緊跟著一臉焦急的患者家屬。
雖然同樣身為醫生,章桐卻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去感受生與死之間激烈的爭奪,她的心中不免為此而感到五味雜陳。生者麵對死亡的時候,是如此分秒必爭的,但是一旦生命終止,周遭就會瞬間變得異常安靜,就像在解剖室裏,而這樣特殊的安靜,也是自己早就熟悉了的。
想到這兒,她突然有些羨慕這裏的嘈雜,畢竟這意味著人的生命還在繼續。
急診室的門又一次被推開,一位年輕的急診醫生走了出來,他好不容易才擠出了患者家屬的包圍圈,剛要走回120急救車,經過章桐身邊的時候,卻是一愣,隨即就笑著坐了下來,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點頭打招呼道:“你好,章醫生,怎麼在這裏見到你?”
章桐一愣,仔細打量了對方後,才認出是自己認識的急診科醫生秦剛,便點點頭:“秦醫生,你好,今天你當班?”
秦剛顯得很無奈:“我們和你們法醫不一樣,輪班都是一個月才休息一次,沒辦法,人手不夠。尤其是這晚班,女醫生都不敢上,就怕碰上喝醉酒鬧事的,那就麻煩大了。”說著,他朝急診室方向示意了下,“剛才那個,我們三個人才把他控製住,這期間派出所的同誌還被他咬了一口呢。結果自己五分鍾不到就犯了高血壓,一路飆到280,你說這何必呢,是不是?”
章桐笑了笑,想說什麼,卻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話題。她並不是一個善於交談的人。
“對了,章醫生,你現在怎麼會在這裏?公事嗎?上次那個女孩子,她到底怎麼樣了?我後來還一直都沒見過她呢。”秦剛壓低嗓門,神情關切地說道。
“放心吧,她正在恢複。”章桐禮貌地點點頭。目光無意中落在秦剛的手上,見他的右手手掌在微微顫抖,不由地脫口而出道,“秦醫生,你的手……”
“沒事,沒事……”秦剛趕緊縮了回來,尷尬地笑笑,說道,“估計是我這幾天太累了,沒休息好的緣故。對了,章醫生,最近安平市出了好幾次暴力性侵案,你回去路上可要小心安全。要不,我等下順路開車送你回去?”
“沒事,謝謝你的關心,恐怕我要等到天亮後就直接去單位了,那時候應該有單位的同事來接我。”章桐禮貌地點點頭。她很奇怪對方的目光中竟然會閃過一絲明顯的失落。
就在這時,秦剛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司機通知他出車,秦剛便站起身和章桐告辭,神色匆匆地走出了急診室走廊。
就在這同時,急診手術室門口方向傳來了女人的一陣撕心裂肺般的痛哭聲,章桐沮喪地低下了頭,她知道這意味著又一個生命走了。眾人的努力也付之東流。
2
曙光乍現,黑夜褪去,天邊逐漸閃亮。
位於安平市公安局一樓的刑科所技術室的大門突然被撞開,身材矮小,身穿白色工作服的高級工程師歐陽力興衝衝地跑了出來,盡管一夜未睡,老頭也已經到了六十出頭的年紀,此刻卻仍然興奮的像個孩子,他一溜小跑穿過走廊,兩級台階一跨,徑直就來到二樓走廊,接著便一頭紮進了二組辦公室,高舉手中的報告單,在彌漫著泡麵味和煙草味的房間裏大聲嚷嚷道:“終於弄明白屍體如何弄進遊樂場了,終於弄明白了!哈哈……”
滿眼血絲的李海從自己座位上探出頭來招呼道:“我說歐陽大叔,一晚上沒睡還這麼興奮,你小心高血壓,別太衝動了!”
歐陽工程師狠狠瞪了他一眼:“還不是急著要給你們這幫臭小子出結果麼,哪有那麼講究。快,去把你們童隊找來。”
一聽這個,海子頓時來了精神頭,從椅子上站起來,興衝衝地就向童小川的隔間跑去,伸手拍門道:“童隊,歐陽工程師那邊出結果了,你快出來。”
門一開,一股濃濃的煙草味便撲麵而來,童小川緊走幾步上前來到白色展板麵前,這時候歐陽工程師已經把自己的幾張報告用磁鐵石吸在了展板上,見大家聚齊了,這才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我們目前總共是兩個案子,同樣的拋屍地點和同樣的殺害對象,這是兩張案發現場周圍一定範圍之內所發現的足印和車輪印分布圖,為了便於講述,我都用不同顏色的筆跡做了標記。”
“首先,現場總共發現兩對足印,43碼和37碼,根據足印分析,足尖朝向木馬方向的,相比起離開方向的,踩在泥地上的足印要相對較深,也就是說,進去時,這兩個人必定是背負重物,才會導致這兩組足印落腳比較深。”
“我注意到這兩組足印隻保持在旋轉木馬區域通道處外八十米左右的距離,八十米以外,就看不到它們存在的跡象了,所以我據此推斷,他們必定有專門的交通工具運送屍體。在收集了現場周圍所有能發現的車輪印後,逐一排除,我發現了一種特殊的輪胎印,而且這種輪胎印的出現隻會在一個荒草比較多的固定位置,並且停留相當長的時間,期間大約有將近兩個小時至兩個半小時的時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