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桐示意海子打開後車廂的門,然後把工具箱放了進去,接著,自己也鑽了進去,把門又帶上,在裏麵吼了句:“很寬敞的,快開車!”

知道結局已經無法挽回,童小川哭喪著臉乖乖鑽進了駕駛室:“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開這輛新車出來裝門麵了。”

留下海子在朱家橋這邊做掃尾工作後,童小川便開車帶著章桐直接就往山北鄉的方向開去。

車開了一半,因為正值下班高峰期,穿城而過的高架橋被堵得嚴嚴實實。童小川便問“你肚子餓麼?我這車上還有點早上的粢飯團還沒吃。今晚看來得通宵了,不吃點東西還真撐不下去。”

“都餿了吧?”章桐問。

童小川順手遞給她:“你聞聞,要是餿了就扔了。沒餿的話就趕緊吃吧,別餓壞了,我的章大主任。”

“味道還行,你不吃嗎?”

童小川大大方方地一拍肚子:“我是男人,沒事兒。”

“胡說八道,因為胃容量的差別,再加上胃腸蠕動的效率,你這身材,應該比我更會容易餓。”章桐不容分說地便把飯團分成兩份,塞給了他一半。

童小川想推辭,但是肚子卻嘰裏咕嚕地響了起來,看看周圍滿是車位的紅燈,車流根本就不見向前移動,便無奈地接過飯團,邊吃邊說:“章主任,你坐前麵來行不行?”

“為什麼?”

“我感覺別扭。”童小川乖乖地說道。

“那這裏能坐嗎?”章桐吞下了最後一口飯團,因為是糯米做的,裏麵加了黑芝麻糖粉,所以還不算太難吃。

“當然能坐了。”無意中瞥了一眼後視鏡中的章桐,童小川的右手便僵在了半空中,“你怎麼吃這麼快?”

章桐聽了,卻隻是輕鬆地聳聳肩:“這是我們法醫的習慣,吃東西隻不過是補充能量而已,吃下去就行了,不用浪費時間,也不必知道味道。”

童小川呆呆地看著手中剩下的大半個飯團,狠狠心都塞進了嘴裏,用力咽了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長長的車流終於動了起來,童小川趕緊踩下油門,順手便把警燈安在了車頂,刺耳的警笛聲瞬間在高架橋的上空響起。

3

張一凡在電話中已經事先講明了案發現場的具體位置,當童小川的警車開進遊樂場後門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不遠處車燈和應急燈的彙聚點上,是一輛經過改裝後的廂式貨車,上麵寫著‘安平冷鏈’的招牌字樣。

這就是自己一直苦苦尋找的車輛,隻是以這麼一種形式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未免就顯得有些殘酷了。

痕跡鑒定的歐陽力工程師帶著幾個小徒弟已經在周邊開始了工作,一看到章桐過來,歐陽力直起腰,沮喪地歎了口氣:“我說章主任呐,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活兒,倒黴透了。”

“歐陽工程師,我看你也別太消極了,什麼活不是幹。”張一凡在一旁笑嘻嘻地打趣道,“這叫各司其職。你們是負責現場搞技術的,我們呢,是專門給你們跑腿逮人做掃尾的,誰都不輕鬆呢。”

章桐當然明白歐陽為什麼會這麼抱怨,因為眼前又是一個開放性的作案現場,“還算好,車裏是封閉的,屍體在哪?”

張一凡伸手指了指車廂:“就在裏麵,現場太慘了。”

章桐從工具箱裏摸出一套一次性手術服穿上:“幾個?”

“兩個。”

聽了這話,她反而一怔:“真是兩具屍體?”

張一凡無奈地點點頭:“我沒有進去細看,就打開車門看了下。要不是那小子來自首的話,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發現這個地方。”

章桐最後給自己套上了鞋套,然後對童小川說道:“我沒幫手,你來吧,幫我做記錄。”

“我?”

“很簡單的,隻要按照我所說的,朝紙上寫就是了,本子和筆就在我的工具箱裏,最近局裏人手欠缺,大家將就著點吧。”章桐利索地交代完細節後,便用手抓住門把手,借力爬了上去,最後從童小川的手中接過應急燈,這才轉身把燈頭對準了車廂內部。

一股強烈的腐臭味便撲麵而來,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人體排泄物的味道,盡管已經考慮到車廂裏的一幕會非常慘烈,但是現實的場景卻還是讓章桐感到心情沉重。

“童隊,把相機給我。”

童小川乖乖地伸手把一台專業單反遞給了她,同時盡量注意別蹭到車廂內地上的血跡:“小心點。”

章桐沒有回答,她接過相機,仔細地拍下了車廂內部包括屍體在內的每一寸空間,尤其是血跡的分布和車廂內每一個物件的原始擺放位置,包括地上的血腳印。她是屏住呼吸做這些事的,屍臭味混雜著血腥味隻是其中之一的因素,更重要的是車廂內正中央那架特製的被牢牢固定在地板上的鐵椅子,和椅子上的人。

拍完所有相片後,章桐呆呆地看著椅子上已經冰冷的軀體,這一次,她可是親眼看到了經眶腦白質切除術的手術現場,或者說,是失敗的現場。鐵質椅子上的屍體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的長袖外套,沾滿了血跡和說不出的汙漬,下身則是一條黑色褲子,雙腳沒有穿襪子,裸露在外踩在地板上,而屍體全身則被四根堅韌無比的牛皮繩給捆住了手腳,頭向後仰著,顯得無奈而又無助,裸露在外的皮膚則已經因為低溫凍傷後逐漸升溫而變得發黑腫脹,臉部嚴重扭曲變形,嘴微開,右眼眼眶處血肉模糊,眼球缺失。初步看去,傷口已經深及顱腦。

顯然,手術時必定出了什麼意外,所以才會導致這麼可怕的結果。

而另一具屍體,則是橫臥在車廂一旁的地板上,被黑色塑料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章桐伸手撥開死者麵部的頭發,同樣在右眼,血漬已經結塊發黑,屍斑布滿了屍體全身,初步判斷,死者一去世後,便被放了下來,呈仰臥狀。所以才會造成屍斑集中淤積在屍體的後背部位。

“兩個死者不是同時去世的,地上的這一個至少已經死了兩天了。”章桐大聲說。

“是不是他殺?”童小川扒著車門處,皺眉問道。

“是,雖然低溫影響了具體死亡時間的判斷,但是,”章桐又一次查看了地上那具屍體唯一健全的另一隻眼球,果斷地補充說,“角膜完全混濁,瞳孔已經看不見了,所以死亡時間至少在兩天以及兩天以上。”

“那另一具呢?”童小川伸手指了指。

章桐又一次打開強光手電,集中在了死者的左眼上:“角膜改變,渾濁加重,瞳孔可見,晶狀體表麵有小皺褶,再加上屍斑固定,指壓顏色可減褪,死亡時間初步判定為12至18個小時。”

“這裏麵怎麼這麼臭?這不是冷鏈車麼?”

章桐搖搖頭,苦笑道:“冷鏈車隻是個幌子,內部溫度確實是低一點,但是還不到完全冷凍屍體呈冰雪狀的程度,所以,一旦空調被關閉,空間密閉,屍體就加速了腐敗。還有嘛,”說到這兒,她咧了咧嘴,“坐著的這位死者,死前應該是被注射了一定的肌肉鬆弛劑,所以在瀕死狀態時,排泄物失禁了。這種情況在前麵兩具屍體上也有同樣的體現。”

“對了,童隊,我們需要馬上把這兩具屍體運回公安局,時間不早了,再耽誤的話,雖然現在氣溫不是很高,但還是會加重屍體的腐敗程度的。”章桐在童小川的幫助下跳下車。

童小川心中一沉,趕緊對張一凡吼了句:“趕緊開車去,把這車給我直接開回局裏。路上一定要小心,別……”

話還沒說完,張一凡卻雙手一攤,無奈地搖搖頭:“唉,我這真的沒有辦法辦到,來的時候我就已經檢查過車輛了,電路壞了,加班修也得弄到明天早上。我就知道空調不會無緣無故停的。”

童小川偷偷瞥了一眼章桐,後者正在彎腰打開地上的工具箱。

“拖……”童小川心有不甘地說道,“用車拖總行吧?”

章桐手裏拿了兩個黃橙色的袋子走了過來:“別勉強你的手下了,童隊,這現場所有的車,都是拖不動這輛車的,馬力不夠,明白不?隻能等明天早上交警隊那邊加班派車過來拉回公安局去。”

“你,你手裏的是什麼?”

章桐咧嘴一笑:“裹屍袋,最新的一款,加厚的,外麵加了保溫層,怎麼樣?我們法醫處也該輪到新鮮玩意兒了吧?”

見此情景,張一凡彎腰對正蹲在地上的歐陽工程師小聲嘀咕道:“歐陽工程師,請教下,裹屍袋加上保溫層是個啥原理?”

歐陽微微一怔,抬頭想了想,隨即笑了起來:“不錯嘛,法醫處也用上了。”

見張一凡依舊是一臉的迷茫,便壓低嗓門說道:“舉個例子吧,大夏天的時候,你們年輕人總愛吃個冰棍吧,這一大箱買回家就得需要保溫袋,所以呢,就是那個原理,你明白嗎?在一定時間內保持屍體的溫度,並且與外麵空氣隔絕,人為減緩屍體腐敗的速度。外層裏麵可是加了好東西的。我上個月在省裏參加刑偵技術新產品推廣會,才看到的新鮮玩意兒,咱章主任就弄到手了,真是神通廣大,不錯不錯,哈哈!啥時候我也蹭點好運氣去。”

童小川沒辦法,隻能幫著章桐在固定完所有證物後,小心翼翼地把兩具屍體分別裝進了裹屍袋,拉上拉鏈,抬著放進了警車的後車廂。在回去的路上,刺耳的警笛聲響徹夜空,童小川幾乎把車速拉到了極限,一路狂奔進了安平市區。

車廂裏卻是靜悄悄的,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章桐突然說道:“他們也曾經是人。”

“我知道。”童小川小聲嘀咕,聲音有些委屈。

“所以你不用忌憚那麼多的,童隊,今天是特殊情況。”章桐輕輕歎了口氣。

“我知道。”童小川看了章桐一眼,臉上露出果斷而又堅決的神情,“我回去後一定向上麵強烈要求給你們法醫處多配備車輛和人手,本來一個這麼重要的部門怎麼可以隻有兩個女人,太不公平了。”

章桐吃驚地看著他,感動得半天才回過神來:“我們部門本就人丁不旺,謝謝童隊的理解和支持了。”

警車在童小川的抱怨聲中迅速開進了公安局的大院,轉向獨立的地下通道口。在路上的時候,章桐就已經通知了顧瑜,所以車子剛到,自動卷簾門便緩緩上升,顧瑜推著輪床出現在了通道口,當她看清楚是用這輛新的警車運回了屍體,並且開車的人是童小川的時候,不禁有些驚愕。

很快,大家幫著把屍體抬上了輪床,直接就推進了不到十米遠的解剖室。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下車的時候,章桐想了想,便轉身對童小川說:“童隊,等下來我們法醫辦公室喝杯咖啡吧,今晚是要忙個通宵了。”

童小川點點頭,嘿嘿一笑:“多謝章主任,我先去開會。”一腳油門便把警車開走了。

“主任啊,童隊這樣子就跟後麵有鬼在追一樣,看來以後更沒人願意上我們這兒來了。” 顧瑜斜靠著門柱子,笑嘻嘻地說道。

“不奇怪,我們這兒人氣本來就不會旺。”

“隻是這輛車可就在局裏徹底出名了。”

“怎麼出名?”章桐不解。

顧瑜這才意識到章桐還根本不知道那件事,便忍不住笑出了聲:“主任,這車才買了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但是從此後隻要有人用這個車,他就會知道這車的後車廂曾經拉過兩具屍體,當過運屍車。”

“這就沒辦法了,在現場的時候這車最寬敞,車速也最快,我隻能用它。”章桐一邊說著一邊推門走進了更衣室,“總之,一切以案子為重,在我這兒,死人可比活人重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