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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曉偉並沒有直接去公安局見郭敏,車開到一半,在路上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在向張一凡要來了郭敏家住址和他父親的電話後,便直接開車過去了。到郭敏家樓下的時候,他接到了童小川的電話。

“我現在還不能見郭敏,給我兩個小時的時間,我要和他父親好好談談。”李曉偉拉開車門走了下來,鎖好車,接著說道,“童隊,郭敏的心理承受能力非常強,在這之前我已經和他談過一次了,所以這一次,我必須得徹底和他父親溝通後,才能再和他見麵,請幫我轉達這個意思。”

童小川一口允諾:“我這就把遊樂場那起案子的梗概用微信傳給你,方便你掌握案情進展。”

“多謝。”

掛斷電話,幾分鍾後訊息便傳了過來。李曉偉邊走邊不斷地翻看電子文件頁麵,心情愈發沉重了起來,略加思索後,他把手機塞進兜裏,抬頭看了看眼前這棟五層的住宅樓,還是上個世紀的建築,顯得低矮灰暗,此刻正值吃晚飯的時候,大樓裏的家家戶戶幾乎都亮著燈,而三樓最左麵那戶的窗戶上也亮著燈,他的心裏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這才加快腳步走進了大樓黑漆漆的樓棟口。

樓道裏彌漫著紅燒肉的香味,李曉偉貪婪地猛吸了兩口,瞬間便後悔不已,因為這樣一來饑腸轆轆的感覺就變得更為強烈了。

來到三樓,借著大樓外的路燈光,他看清楚了左手邊正是自己要找的302室,便上前敲門。

門很快就開了,眼前站著個身穿碎花襯衣的年輕女人,眉宇間和郭敏有著幾分神似。李曉偉便知道對方很有可能就是郭敏的姐姐郭亞茹,隨即微笑著打招呼道:“請問,郭長海郭老先生在家嗎?”

年輕女人臉色微變,還未開口,身後的客廳裏便傳來了郭敏父親蒼老的聲音:“是給我打過電話的李老師吧?快請進。”

李曉偉禮貌地點點頭,便從女人身邊擦肩走了過去,一刹那,他明明從年輕女人的目光中看出了一絲明顯的敵意。

客廳很小,因為四周堆滿了雜物,所以有點鴿子籠的感覺,四角的牆壁上布滿了水漬,空氣中則彌漫著濃濃的酒味。郭敏父親郭長海身上裹著一件軍大衣,蜷縮在沙發裏,麵容憔悴,麵前斑駁的小飯桌上則擺著一堆的藥盒,而緊跟在自己身後進入客廳的年輕女人則雙手抱著肩膀,靠著牆,依舊一臉敵意地緊緊盯著李曉偉。

“這是我女兒,小敏的姐姐亞茹。”老人沙啞著嗓音介紹道。

李曉偉心中一緊,刹那間他便讀懂了剛才那投向自己的深深敵意。

“你是警方的人吧?你來這幹什麼?小敏人呢?”郭亞茹皺眉冷冷說道,“他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李曉偉平靜地說道:“他人現在在公安局刑警隊。”

郭亞茹剛要開口,卻被沙發上的老人用目光給製止了,郭長海這才轉頭看著李曉偉,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緩緩說道:“不知李老師想問我什麼,盡管問吧。”

李曉偉點頭:“郭老先生,那我就開門見山了,郭敏是醫科大學畢業的,對吧?”

“是的,這孩子很聰明,很小的時候就想當個醫生。”

“那他為什麼卻最終選擇當了個警察,這點你能跟我說說其中的原因嗎?”李曉偉認真地看著郭老先生布滿皺紋的臉。

郭長海微微一怔,目光中閃過一絲灰暗,沉聲說道:“我想,應該是小敏突然改變了他的誌向吧,當警察不也是很好的麼?還挺威風的呢。”

李曉偉聽了,明白這是老人情理之中的回答,便隻是輕輕一笑,接著說:“郭老先生,那最後一個問題,請問你們知道郭敏為什麼要殺人麼?他的殺人動機到底是什麼?”

他知道自己這個問題的分量,但是也隻有這麼問,才能真正刺激到一邊站著的郭亞茹,因為創傷後應激障礙症患者唯一的軟肋就是她最關心的人,雖然這麼做會顯得有些違背職業道德,可也隻有這樣的方法,才能徹底找出真相。

果不其然,郭亞茹憤怒地看著李曉偉:“我弟弟沒殺人,你別胡說八道!”

“亞茹!”郭長海趕緊出言製止,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李曉偉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他依舊平靜地看著郭亞茹:“郭敏此刻正在公安局裏自首,說遊樂場裏的兩具屍體都是他殺的。”

“你又怎麼會知道這事的?”郭亞茹警覺地注視著他。

李曉偉故作輕鬆地聳聳肩:“我是公安局的心理顧問,同時,你弟弟郭敏指明要和我談話,我想,他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拜托我吧。”李曉偉的目光落在了郭亞茹的身上,“他經常提到你,說你對他很照顧。他常說如果不是因為你,他都不可能順利從醫科大學畢業,所以說,姐姐是他實現夢想的最大動力。”

用力去撕開一個人內心深處的傷口是非常殘忍的,郭亞茹臉色煞白,她張了張嘴。李曉偉本以為她會像剛才那樣痛罵自己,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個眼神複雜的女人卻隻是轉身去了臥室。

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起來,在郭老先生的首肯之下,李曉偉便來到門邊,伸手打開了門,眼前出現的人卻讓他大吃一驚,倒退一步,脫口而出道:“沈教授,你怎麼來了?”

突然到訪的人正是自己醫科大學的恩師,神經外科專業教授沈逸飛,此刻,他右手拎著個黑色帆布袋,看著李曉偉,卻不進去,隻是輕輕說了句:“走吧,我陪你聊聊,不要再打擾他們一家了。”

李曉偉猶豫不決地回頭看了看屋內,沈教授便朗聲說道:“老郭啊,我和我的徒弟先走了,打擾你們了,不好意思啊。”

客廳裏傳出了含糊不清的聲音,沈教授便自顧關上了門,對李曉偉說道:“走吧,順便送我去公安局。”

“為什麼?”李曉偉吃驚地看著他,因為走廊裏光線太暗,他根本就看不清楚沈教授此刻臉上的表情。

老人輕輕歎了口氣:“因為車裏那人是我殺的。”

“這不可能!”震驚之餘,李曉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想繼續追問,沈教授卻已經走下了樓梯,便快步跟了上去。

安平市公安局案情分析室裏燈火通明,看著手裏剛拿到的打印件,童小川的心中不禁一沉,根據章桐所提供的城中村女屍顱骨定點特征判斷,人像搜索係統得出的最後結論印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死者與多年前的失蹤人員王靜,也就是朱一文的妻子顱麵相似度在百分之七十左右。雖然DNA報告還沒有出來,但是光憑手中的這紙結論,童小川知道自己已經離真相不遠了。

身邊坐著的政委黃海是個快要退休的老警察,注意到了童小川臉上的異樣神情,便低聲問道:“童隊?”

童小川點點頭:“政委,應該是朱一文的老婆,具體結論還要等法醫那邊的DNA報告。”

“有比對參照樣本麼?”黃政委微微皺眉,畢竟過去了這麼多年。

“當初王靜在新南的家人前來本市報失蹤的時候,曾經留下過王靜父母的DNA樣本血樣,現在正在庫裏做比對。”童小川輕輕歎了口氣,“十多年了,等來的卻是這樣的消息,真不知道對方老人會是一個怎樣的感覺。”

黃政委順手拍了拍童小川的肩膀:“既然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我想,能得到消息總比沒有消息要來的好得多。老人最終會理解的。”

正在這時,歐陽工程師匆匆走了進來,放下公文袋對童小川說道:“章主任家和電梯裏的證物收集工作剛結束,沒有有效的指紋,就連腳印,也是模糊不清的,總體來講,沒有什麼利用價值。”

“監控呢?難道也是一無所獲?”童小川有些著急。

“大龍都已經兩天兩夜沒出辦公室的門了,”歐陽工程師無奈地搖搖頭,“那小子,不知道關起門來在鼓搗些什麼玩意兒。”說著,他從公文包裏拿出兩張放大後的監控視頻截屏相片,放在桌上,緩緩推到童小川麵前,“這是臨來開會時,他打發人來交給我的,說是那晚最清晰的兩張截圖,據推斷,身高178公分,體態中等偏瘦,右腳微微有些內拐之外,就沒有別的線索了。”

“電梯廂裏也看過了?”童小川不解地問道,“為什麼這兩張相片是在大樓外的監控截圖?樓裏的一張都沒有麼?”

歐陽力搖了搖頭:“我們也覺得奇怪,不過想想也是可以理解,對方應該是用了信號屏蔽裝置,他一開始是躲在樓棟旁,直到看見章主任走進樓棟後,才跟了上去,同時打開了隨身帶著的屏蔽裝置,這樣的話,樓道裏的監控攝像頭就沒辦法正常工作了。如果他一開始就打開的話,很有可能會觸發周圍的電器,這樣就有暴露的危險。總之,他是個聰明人,有備而來。”

副局長陳豪聽了,想起沈秋月的案子,不禁皺眉:“看來那家夥一天不抓住的話,還真一天不消停。”

童小川神情凝重:“會抓住的,狐狸總會露出尾巴。”

陳豪點點頭:“朱家橋的案子,到底怎麼回事。”

“十九年前,居住在朱家橋東院的朱一文妻子王靜突然失蹤,因為王靜不是本地人,老家在一千多公裏外的新南,位置偏僻,交通也不是很便利,所以當王靜失蹤後,朱一文說王靜拋棄他們父子跟人跑了,周圍鄰居就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再加上朱一文在眾人的印象中是個老實人,雖然脾氣有些暴躁,也沒有啥深交的朋友,但是卻從不得罪人,因為他一個人帶著孩子過日子,都能理解單身父親的艱辛,大家也就接受了他脾氣的乖張。”

“其中也不排除朱一文家是獨門獨院的因素,這為他後續的作案創造了很大的空間便利。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朱一文兒子的小學班主任宋穎老師出於關心孩子,經常上他家家訪,無意中發現了朱一文作案的話,這後麵的係列殺人案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被勘破。”童小川苦笑道。

黃政委皺眉想了想:“等等,朱一文的案子我知道,那時候我還沒有被調來安平,在隔壁市,據說這個案子讓整個安平的警察都被老百姓罵得抬不起頭來。要不是最終破案了的話,或許會有很多人因此而辭職。”

陳豪點頭:“是啊,那時候的條件不能和現在比,所有的證據都固定好了,整個專案組的人也好幾個月都沒回家,四處排查走訪,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可是眼瞅著一天天過去了,案子在不斷發生,卻怎麼也確定不了嫌疑人,想來,如果不是最後宋穎老師的舉報的話,咱安平市公安局的曆史還真的要被改寫也說不定呢。可是,誰又會想到她所要舉報的竟然會是王靜的被殺案呢?”說到這兒,他不由得重重歎了口氣。

童小川問:“陳局,當初朱一文的案子,作案動機是什麼?”

“據說是因為妻子的背叛而導致的報複殺人,當時負責走訪朱家橋的民警回來說,朱一文的妻子王靜長得很漂亮,朱一文卻其貌不揚,臉上甚至於還有個疤痕,是修車的時候被電火花燙的,所以朱一文還有個外號叫‘朱大疤’,至於說王靜為什麼會選擇嫁給他,那就眾說紛紜了。”陳豪略微思索後,接著說道,“後來,當地老百姓反應說朱一文和王靜過了幾年安生日子,也沒怎麼聽說朱一文打老婆,王靜是突然消失的,關於她的失蹤,當地人傾向於是喜新厭舊,畢竟朱一文的條件是擺在那兒的。而第一起殺人案,就是在王靜失蹤後一個月發生的。不過,因為當時的辦案人員沒有拿到朱一文的口供,也就無從知曉他真正的作案原因。但是從現場的物證判斷,他做下這些案子的這個結論是鐵定無疑的。”

正說著,童小川兜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瞥了一眼,是章桐的法醫解剖室,心知必定是出了結果,便告了個假,匆匆離開了案情分析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