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後,李曉偉便鎖好車,走向公安局大樓,不管怎麼樣,他都要知道一個答案。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才會使得自己的恩師甘願背叛了當年所立下的希波克拉底誓言而徹底蛻變成了一個殺人的凶手。

羈押室裏的日子是完全沒有時間概念的,所以對於郭敏來說,可以用度日如年來形容。也因為寂寞和空虛,自己的聽覺就變得格外靈敏。昏昏欲睡之際,他竟然聽到了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正緩步向自己的羈押室走來。

終於,門上的鐵鎖被打開了,拉開門的那一刻,他看到了老所長憂心忡忡的目光,不禁愕然,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出來吧,我是來接你回所裏的。”老所長目光複雜。

“可是……”郭敏剛要辯解。

“瞎胡鬧!”老所長轉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現在什麼都不要說了,立刻回所裏去寫檢討,自己請求處分。”

郭敏在老所長果斷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絲淚花,頓時明白了對方的苦心。走出羈押室,正準備簽字領回自己的東西時,郭敏無意中抬頭,看到了正推門走進辦案區的沈教授,身後跟著一臉嚴肅的二隊偵查員,不禁脫口而出道:“沈教授,你怎麼來了?”

老人卻隻是搖搖頭,微微一笑,便緩步走進了審訊室。看著房門在他身後關上,郭敏焦急地對老所長說道:“所長,這事,不關老教授的事,真的不關他的事……”

老所長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神情落寞地說道:“他已經承認了自己就是殺害秦剛的凶手,你幫不了他了。”

郭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焦急地說道:“那我姐姐呢?她現在在哪裏?”

正在辦理解除羈押手續的二隊偵查員淡淡地說道:“我勸你還是回去好好待著吧,如果不是你們老領導出麵向陳局擔保的話,此刻和你說話的就不是我們,而是市局督察組的人了。你即使不為自己著想,也不能辜負了你們老領導的一片苦心吧。”

一聽這話,郭敏怔住了,身旁的老所長卻輕輕歎息道:“這是我應該做的,快走吧。”

在回所裏的路上,郭敏實在忍不住了,便急切地追問:“所長,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太衝動了,可是,這事情是有原因的,並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樣,你聽我說……”

老所長一邊開車,一邊騰出手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閉嘴,口氣冰冷:“你還是先聽我說吧,看看我說的到底對不對,你在下評論也不遲。今天下午的時候,有一個人特地來所裏拜訪過我了。”

“誰?”

“醫科大學的神經外科專業教授,沈逸飛。他和我講起了你,很多關於你的故事,說你是個很有前途的孩子,不隻是你,還有你的姐姐郭亞茹,在你上高二的時候,她雖然沒有能夠像後來的你一樣順利考上醫科大學,但是一次巧合,沈教授在學校招生現場見過她,被她的堅強所感動,便答應輔導她複讀期間的功課。沈教授說,你姐姐其實比你更好學,更刻苦,而她唯一缺少的,就隻是運氣而已。作為長女,她必須負擔起你的學費和生活費,所以說,你有今天的成績,是建立在你姐姐的付出上的。”

“這點我知道。”郭敏黯然說道。

“後來,每次你姐姐上完複讀學校的課程後,便會去在同一條街上的醫科大學,沈教授就都會在教授樓辦公室專門輔導她,希望她能就此考上醫科大學的全獎學金,這樣的話,就不用再增添一筆費用了,她也能實現自己的夢想。”

“你姐姐是個好強的人,所以,她一麵準備複讀,一麵還要打工掙錢供你讀書,悲劇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生的。三個歹徒在你姐姐上完課回家的路上侵犯了她,幾乎給她帶來了滅頂之災。得知這消息趕到醫院後,看著自己最關心的編外學生幾乎變成了一個神經質一般的廢人,老教授深感內疚,心碎欲絕。他跟我說他得了不治之症,已經活不了幾年了,在離開這個世界之前,他想找到一個機會,能讓你姐姐徹底忘記那段可怕的記憶,然後重新開始,擁有屬於自己的生活。”

郭敏顫聲說道:“沈教授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的經眶腦白質切除術的研究,我隻是不會想到他這麼做,竟然是為了我姐姐。”

老所長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車窗外的路燈光在他的臉上投射出了一種怪異的光芒:“沈教授說,他知道這麼做是要付出代價的,雖然手術經過改良,已經可以大幅度地減少後遺症,但是卻並沒有經過實際檢驗,所以,後來就被擱置了。他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你姐姐在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竟然偷偷拿走了所有的資料。他用一個詞來形容自己的過失,那就是潘多拉魔盒。”

“後來,隨著第一具屍體的出現,沈教授就知道是你姐姐所為,他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自責。接著第二具,他一直都在關注著媒體上案情的進展,也去過你家幾次,所以,你父親是知道這個事的,也曾經找你姐姐溝通過,但是,後果卻也是可想而知的。你還記得最後一次你姐姐突然發病的情況嗎?”老所長緩緩問道。

郭敏點頭:“我當然記得,那天我還在值班,接到父親電話,說姐姐試圖割腕自殺,現在雖然醒過來了,但是情緒激動,語無倫次,我就把她送去了第九人民醫院。”

“那你有查看過她的手部傷口麼?”陰影中,老所長喃喃說道。

“沒,沒有。”郭敏的聲音有些發顫。

“不會有傷口的,那是你父親給你姐姐下了藥,她每次住院,都是因為你父親用了沈教授給的藥。他都給我承認了。”老所長的聲音中充滿了無奈。

“他為什麼那麼做?”郭敏吃驚地看著老所長。

“因為他知道自己無法阻止你姐姐,又不忍心讓她自殺,而讓她長時間在精神病院裏待著的話,就已經是最後的辦法了,畢竟人命關天。”老所長歎了口氣,苦笑道,“但是她後來跑了,其實這也就可以看出,傻小子,你姐姐的智商甩你好幾條大街呢!”

聽到這兒,郭敏的眼淚卻無聲無息地滾落了臉頰,他突然明白了姐姐之所以這麼做的用意,因為當一個人對於自我生存的渴望被無限放大的時候,那麼周圍的一切對他而言就都會變得微不足道了。姐姐也想成為一個正常人,所以,才會更加不惜一切代價。

“老所長,那,能讓我先回家看看父親嗎?我有點擔心他。”郭敏輕輕說道。

老所長沒有遲疑,右打方向盤,把警車開上了通往郭敏家小區的路。

3

安平市公安局法醫辦公室裏,李曉偉吃驚地看著章桐:“你說什麼?王靜不是朱一文殺的?”

章桐果斷地點頭:“沒錯,目前的證據看來確實如此,凶手是一個身高約165公分,體態嬌小的女人,並且是習慣於使用左手,我剛才還在死者的牙齒縫隙中發現了幾根頭發,屬於一個年輕女人,但是因為年代久遠,發根的細胞膜已經無法提取到有價值的生物樣本以供比對。”

“等等,屍骨是在地表的什麼位置發現的?”李曉偉皺眉問道。

“不到一米,地表土層發現明顯的分解屍蠟。埋屍坑的深度符合女性的特征,尤其是屍體呈現出仰臥狀,雙手平放在胸前,應該是被刻意擺放過了,不像是一場凶殺案的犧牲者。”章桐說著,便又摳出兩粒止痛藥,塞進嘴裏,一口喝完了自己麵前杯子中的涼咖啡。

李曉偉見狀,終於忍不住了,心疼地埋怨道:“你也是醫生,這麼吃止痛藥,遲早一天會出事的,你難道不明白嗎?”

章桐呆住了,目光複雜地看著麵前的這個男人,半天說不出話來。

李曉偉尷尬地漲紅了臉,連忙擺手,道:“別誤會,我不是在指責你,我隻是……我不是……”

章桐噗嗤一聲笑了:“算了,我其實也知道這麼做不好,但是有時候就是忍不住,幹了這麼多年,別的沒落下什麼,就落下一身的職業病了。”

“對了,你知道那第四個死者是誰麼?”章桐問道。

“我看了童隊給我傳的資料,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或許我可以猜得出來。”

“誰?”

“做下那一死兩傷三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對嗎?”李曉偉雙手抱著肩膀,靠在身後的辦公桌上。

“他是朱一文的兒子,叫朱南,不過,他還有一個名字,”說到這兒,章桐輕輕一聲歎息,抬頭認真地看著李曉偉,“秦剛,他的職業是急診科醫生。”

李曉偉恍然大悟:“難怪了,所有的受害者都沒有反抗的跡象,而且他對人體傷勢的把控做到近乎完美,能讓受害者留著一條命來向警方報警。”

章桐點頭,感慨地說道:“這也可以解釋為何他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在忠實地複製他父親的所作所為。隻有一點,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他的父親那麼對他,他肯定也知道自己父親做下了可怕的事情,或許還是潛在的目擊證人,但是為什麼如今的他卻要做出父親曾經做出的令人發指的事情?”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朱一文出事的時候,那孩子應該已經小學畢業了吧,多少歲來著?”李曉偉皺眉想了想,“至少應該有十二歲左右了,處在那年齡段的孩子已經形成了完整的記憶鏈。我想,剛開始的時候,他父親的所作所為,或許會讓他感到恐懼,但是那時候的這個孩子的身邊已經是沒有別的親人了,他隻有依靠他的父親,久而久之,就對他父親產生了一種異乎尋常的崇拜,長大了,因為出於這種愛,也出於對父親的思念,朱南就把自己活成了他父親的樣子。這種人,在我們心理學上有個特殊名詞——斯得哥爾摩綜合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