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章桐笑了,“大龍,那快請進吧,有什麼事我能幫上你的嗎?”

鄭文龍門板一樣的身材勉強地在章桐麵前的小號辦公椅上坐了下來,他猶豫了一會兒後,說道:“其實,是關於你的事,我想請你看幾張相片。”

說著,他便打開手中的surface_pro,手指劃開休眠頁麵。這台最新配置的微軟pro是大龍自己花錢買的,因為他實在是無法忍受局裏配置的平板運行速度和內置cpu配置,所以,幹脆就自掏腰包買了一台,從此後便形影不離。

最後,鄭文龍點擊了發送鍵,抬頭說道:“我已經發給你了,你看一下郵箱。”

章桐打開局域網內部郵箱,依次點開相片,這是幾張老相片,色彩有些失真,相片中的背景差不多,都是在一個風景區裏,其中一張相片中,那塊刻著‘吟苑春秋’四個字的假山石旁,坐著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紮著羊角辮,臉圓嘟嘟的,穿著‘飯衣’,女孩手裏拿著根棒棒糖,笑得很開心,在她身邊,站著一個略微年長的女孩,打扮差不多,隻是頭發梳了個齊耳的娃娃頭,顯得格外可愛,而另外幾張中,是一對年輕夫婦,最後,章桐的目光落在了那張全家福上,她的呼吸逐漸停止了,抬頭看著鄭文龍,臉色蒼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章主任,先別問我是從哪裏弄到的,我想,你應該認識這幾張相片吧?”鄭文龍臉上的神情有些沮喪。

“我當然記得,這是我的父母,最年幼的,梳著羊角辮的那個,是我,而我身邊站著的,就是我的姐姐章秋。現在就我媽還活著,不過,已經快要記不得我了。”觸動到了記憶中的往事,章桐的聲音變得異常沙啞晦澀。

鄭文龍聽了,點點頭,沉聲說道:“章主任,不瞞你說,在這之前,我還很懷疑那家夥的真正動機所在,但是,直到我收到了這封郵件,看到這些相片……我就什麼都明白了。他真的是衝著你來的。”

章桐輕輕歎了口氣,無奈地笑道:“那可真抬舉我了,我又有什麼值得他所覬覦的?何況在這個世界上,我也幾乎一無所有了,隻不過是個窮警察而已。”

“話不能這麼說,”鄭文龍的心中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章主任,我向你保證,我會盡我所能把這個家夥盡快繩之以法的。”

“謝謝,但是這並不重要,真的,我沒事。”

鄭文龍想了想,接著說道:“還有件事,章主任,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再耽誤你一點時間問幾個問題。”

章桐點頭:“沒問題,我一定盡力而為。”

“這幾張相片應該是屬於你的私人相片吧,對嗎?我奇怪為什麼會流到網上去,是你或者你的家人傳上去的嗎?而拍這些相片的時候,應該還沒有什麼網絡吧?”

章桐抬頭,認真地看著鄭文龍,緩緩說道:“當初,我父親章鵬因為一起案子的失誤,不得不引咎辭職,這件事情在當時媒體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各方的輿論直接對準了我們家,這些相片,我想就是那個時候被某些別有用心的記者給弄到媒體上去的吧。”

鄭文龍點頭:“是的,網絡是有記憶的,任何東西隻要一旦被聯網上傳,那就永遠都不可能被從網絡上給徹底清除得無影無蹤。”

章桐輕輕歎了口氣:“可惜的是,那時候我還不諳世事,所以並不怎麼了解事情的原委。恐怕就不能告訴你更多當時所發生的事情了。”

鄭文龍微微一怔,寬慰地笑了笑:“沒事,謝謝你,章主任,平時上下班,你多注意安全,需要的話我跟童隊說一下,讓他繼續派人保護你?”

章桐趕緊搖頭,苦笑道:“不必了,我自己能行。”

鄭文龍走後,辦公室裏又一次變得安靜了下來,遲疑片刻後,章桐打開了那個郵箱,剛想點擊刪除,卻又鬼使神差一般點開相片,看著記憶中的人影,目光長時間停留在那一張張即感到熟悉卻又是那麼陌生的臉龐之上,心中空落落的,湧起了一陣莫名的酸楚。

她知道,有些東西,這一輩子,錯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3

上午九點剛過,童小川便開車帶著海子一起來到了南塘新村一棟老式居民樓下。下車後,他順勢打量了一番已經嚴重褪色的米黃色大樓外觀,嘴裏嘀咕道:“是不是這個地址?”

海子點頭:“沒錯,李醫生在電話裏說得很清楚,就是這棟,23號大門302.”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樓棟。

“會在家麼?”

海子笑道:“那是當然,肯定在。李醫生說的。”

“你別老‘李醫生,李醫生的’,記住誰才是你的頭兒!”童小川心中有點說不出的嫉妒。

海子嘿嘿一笑。

說話間,兩人便來到了302房門口,敲過門後,門內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金屬摩擦聲,正狐疑之際,門打開了,一位白發老太太出現在了門口。

童小川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李曉偉是那麼確定這老太太必定在家,因為她的行動完全倚靠著輪椅。

“你們找誰?”老太太問,臉上卻一點都沒有害怕的神情。盡管自己麵前站了兩個陌生人。

童小川本能地和海子對視了一眼,他知道,老太太之所以會對來人那麼沒有防備,必定是因為家中平時很少有人來,不禁輕輕一聲歎息。

海子掏出了工作證件,彎下腰和顏悅色地對老太太說道:“是徐桂英老師吧?朱家橋中心小學的?我們是市公安局的,有些事情想向你打聽一下。”

一時之間,老太太的臉上露出了驚愕的神情,很快,她明白了對方的來意,便轉動輪椅向後退了退,輕輕點頭道:“進來吧,警察同誌。”

兩人進屋後,在客廳坐了下來。

童小川正發愁該如何快速有效地向眼前這位老人提出問題,卻又不被這種年齡段的退休老人所普遍擁有的好奇心而帶著滿天下亂跑時,坐在對麵的徐桂英老師卻已經開門見山了:“警察同誌,我雖然老了,但是還沒糊塗,你們有什麼要求盡管說吧。”

“是嗎?”童小川有些驚喜,他下意識地順手一巴掌拍在了海子肩膀上,“那就太好了,我們就直接問了。”

老太太點點頭:“請隨意提問題吧。”

“徐老師,能跟我們說說你曾經的同事宋穎宋老師嗎?”海子一邊做著筆記一邊問道,“你還記得她嗎?”

“我當然記得,她和我是同一批被朱家橋小學招聘錄取的,她教語文,我教數學。我們在一個辦公室,關係還不錯。當然了,如果那個事情沒有發生的話……”老人的嗓音中透露出了歲月的滄桑。

“什麼事?”童小川問,“是不是朱家橋凶案?”

老人抬頭看了他一眼,似乎很難理解他的問話,片刻後,搖搖頭:“不,那是之後發生的事,再說了,也與她無關,你們說是不是,又不是她殺的人。我想說的是,宋老師離婚了,非常突然,本來她的婚姻生活還是很美滿的,老公在部隊工作,很疼愛她,我們都參加過她的婚禮。真的很羨慕她呢!”

此刻,沉浸在回憶中的老人,嘴角洋溢出了少女般的微笑。

“那後來呢?”童小川看了一下海子遞給自己的筆記本,輕聲問道,“她那時候有孩子了嗎?”

“有,男孩,虛歲七歲,正準備上我們小學一年級。”老人輕輕歎了口氣,“我們朱家橋小學是省級重點,所以,能在我們小學上學是很不容易的。但是出了這個事後,尤其是當領導得知是她背叛了自己的婚姻,她的教職工子女待遇也就被終止了,為此還挨了處分。”

一旁的海子聽了,不由得脫口而出:“怎麼這麼嚴厲?太不近人情了吧?”

童小川臉色沉了下來:“傻瓜,那可是軍婚!開不得玩笑,受法律保護的。”

“是啊,不過這還不是最讓人無法理解的。”老人顯得很無奈,“我曾經勸過她不要衝動,哪怕不為自己,也該為孩子多考慮一下。但是她拒絕了。”

“為什麼?”童小川和海子異口同聲地問道。

老太太微微一怔,隨即尷尬地笑了笑:“警察同誌,或許你們這個年齡還無法理解當時的人的想法吧,她告訴我說,她愛上了一個人。”

房間裏頓時一片寂靜,童小川突然抓過海子手中的筆記本,快速翻到寫滿了問題的那頁紙,找到關鍵的那個問題,來回看了兩遍後,抬頭小心翼翼地問道:“徐老師,她會不會愛上了一個叫朱一文的男人?”

老太太聽了,皺眉想了想,說道:“我不能確定,因為她沒有告訴過我對方的名字。宋老師是一個非常容易衝動的人,但是這件事情上,她麵對重重社會壓力,卻堅持沒有說出對方的名字,記得她那天隻是告訴我說,為了這個男人離婚,是值得的。”

“那她後來又結婚了嗎?”海子問。

老太太搖搖頭,神情也變得落寞了起來:“後來沒多久,就出了你們剛才所說的朱家橋凶殺案,聽說那家夥還殺了好幾個人呢,對不對?反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宋老師會牽涉進去,隻是在醫院看病的時候,無意中遇到她的鄰居,說她被送進了九院,據說病得還挺重的,連自己兒子都認不出來了。唉,宋老師的一輩子,算是真的毀了。”

聽到這兒,童小川的心中頓時有了底:“徐老師,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麻煩你。”

老太太慈祥的點點頭:“盡管問吧,小夥子。”

“你們小學老師對自己學生家經常多久做家訪一次?”

“這個嘛,學校有規定,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每個學期寒假暑假各做一次,平時不用。”

“那宋老師呢?你還有印象嗎?”

老太太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了怪異的神情,她聳聳肩:“宋老師嘛,她有些不一樣,或許是非常重視自己的教職工作吧,我和她搭了兩屆畢業班,第一屆的時候,還是很普通的,但是第二屆……就有點,怎麼說呢,比較熱心吧。”

“‘熱心’?”

老太太點點頭:“每周都會去個好幾次呢。”說到這兒,她笑了。

童小川從筆記本中抽出那張畢業照,遞給老太太:“徐老師,麻煩您再看看,這相片中,有那個她經常關心的孩子嗎?”

老太太伸手抓起胸口掛著的老花鏡戴上後,仔細端詳了手中的相片,幾分鍾後,她果斷地伸出右手手指,指了指相片中的朱南:“應該就是這個孩子,特別瘦小,也很內向,經常被班裏的幾個大孩子欺負,卻從不哭,至於說成績嘛,別的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數學方麵,卻是那一屆孩子中最聰明的,對了,他現在在哪,應該有很好的發展了吧?”

看著老太太充滿希望的目光,童小川突然感到於心不忍了起來。便找了個借口,和海子一起匆匆告別了徐桂英老師家。

臨出門的時候,海子好奇地問:“徐老師,最後一個問題,我記得剛才進門的時候,你說你知道我們的來意,難道你會未卜先知?”

聽了這話,老太太笑得很開心,她擺擺手,道:“沒有啦,年輕人,我在今天早上八點剛過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電話,是朱家橋小學退工委齊主任打來的,通知說今天上午會有公安局的同誌上門谘詢一些事情,叫我不要出門。還說這個事情是有關我以前的同事宋老師的。我當時還覺得奇怪呢,可是後來想想也就沒有什麼的了。”

“為什麼會感到不奇怪?”海子追問道。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都是一些過去的事情,那麼多年了,自然也就不再是秘密了,難道不是麼?”

“徐老師,你的記憶力真不錯。”海子感慨地說。

老太太笑了:“我一輩子幹的都是老師,再說了,人老了,現在發生的事情記不住,並不代表以前發生的事情也記不住,有些事,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呢。”

在回公安局的路上,童小川叫海子撥通李曉偉的電話,然後接到車內揚聲器裏,電話那頭傳來的背景聲音很嘈雜。

“李醫生,你在哪?”童小川一邊開車一邊大聲說道。

“童隊,你不用那麼大聲,我帶著耳機呢,都快被你的聲音震聾了。”李曉偉連連抱怨,“我現在正趕去蘇川市都墅區宋穎的家裏,還有十多分鍾的車程吧。你那邊怎麼樣,徐桂芳老師那裏得到答案了嗎?”

一聽這話,童小川不禁扭頭看了眼身邊坐著的海子,這時才明白那個電話果然就是李曉偉打的,不禁感到一絲沮喪:“剛從她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