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該告訴你說宋穎當初愛上的是朱一文,對不對?”
童小川說:“她沒說對方的名字,但是確定說宋穎突然離婚,並且表示說愛上了一個人。”
“這事情是不是發生在朱一文死亡之前?”李曉偉緊追不舍。
“是的,這點她很確信,並且表示說有點不可思議,因為宋老師當初的婚姻在別人眼中是很美滿的,丈夫是軍人,對她也非常疼愛,所以她的離婚有點讓人覺得無法接受。”海子語速飛快地說道,“李醫生,你為什麼對她那麼感興趣?”
李曉偉並沒有回答他,接著追問道:“那她認出來朱南的相片了嗎?”
這點立刻得到了車內兩個人的共同確認。
掛斷電話後,李曉偉不由得一聲長歎。
“老同學,你真的確定是她麼?除了口供,可沒有證據啊,這是無法定罪的,她要是死活不承認怎麼辦?不就眼睜睜地看著她跑了?”顧大偉心有不甘地說道。
李曉偉想了想,在車子拐進都墅區的時候,他撥通了遠在安平市公安局內章桐的電話:“我請你幫我個忙。”
“說吧。”
“幫我再次查看王靜的骸骨。”
章桐不解,便問道:“為什麼?屍檢已經結束了。你應該有別的理由吧?是不是找到了新的證據?”
顧大偉神情緊張地看著李曉偉,拚命打手勢叫他不要說實話。
李曉偉卻直截了當地說道:“不,我手頭什麼實際的證據都沒有,但是,我建議你再做一次屍檢。理由是,我相信當年王靜遇害的時候,她絕對不可能不反抗。隻要她反抗了,那麼,在她的骨頭上,就會留下證據來指證今天的嫌疑人。”
沉默片刻後,章桐問道:“你為什麼這麼確信?”
李曉偉把車停在了停車場上,接著說道:“昨天晚上我仔細看過所有的有關王靜的檔案和各種記錄,得知她是一個性格倔強的女人,新南市離我們這裏有一千多公裏,朱一文的家境並不好,而王靜卻是家裏的獨女,備受寵愛,她卻堅持要不遠千裏嫁給朱一文,而且什麼都不要地嫁過來。你說,這樣的女人會輕易放棄自己同甘共苦的男人麼?”
“好吧,我這就去做準備工作,等有消息了,我給你傳結果。”
結束通話,顧大偉憂心忡忡地看著他:“老同學,你就這麼確信?萬一法醫那邊找不到證據怎麼辦?這跟賭博可是兩碼事啊!”
李曉偉想了想,果斷地說道:“我相信王靜!”
4
就像是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
對著更衣室中的穿衣鏡,章桐默默地換上了一次性手術服,用黑色橡皮筋把頭發高高地紮起,然後小心翼翼地塞進手術帽,確保沒有發絲被遺留在外,然後依次戴上口罩和乳膠手套,收拾停當後,這才拉開門走了出去。
每一次屍檢之前,她都會這麼做,不折不扣,一絲不苟。章桐其實挺羨慕那些在急診室中工作的人,他們需要盡量節省每一秒時間,但是她卻不需要,因為解剖室冷櫃中所躺著的人,時間對於他們來說,還不如一個真相來得要更為重要。
章桐推門走進了解剖室,直接穿過過道,來到後麵的冷庫,摘下牆上的登記簿,簽下名字和時間後,再拉出相應號碼的冷櫃,最後,把它推出了過道,來到前麵的解剖室。
這裏光線比較充足。
這時,身後的門被顧瑜用臀部給頂開了,這是她獨特的開門方式,尤其是手裏包了一大堆東西的時候。
“主任,總算找全了。”顧瑜氣喘籲籲地把一大堆證物塑料袋放在了寬大的辦公桌上,其中,就包括現場所找到的那把發黑的剪刀。
“所有的都要複查一遍,尤其是那把剪刀,每個縫隙都不能放過。”章桐冷靜地說道。
“你擔心……”顧瑜有些不安。
“以防萬一吧,看看這把剪刀上是否能查出第二個人的DNA。我知道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也受到了土層的汙染,所以難度比較大……”
“是的,歐陽工程師他們就是這麼說的。”顧瑜戴上護目鏡,開始準備檢驗工具。
“試試等電聚焦電泳,分辨率比較高一點。”章桐回頭看了眼解剖台上的白布蓋著的骸骨,“我做完這些後,會進來幫你。”
“主任,王靜的死因,確定是胸口的那把剪刀麼?”顧瑜問。
“目前看來是的。”章桐伸手拉開了蓋在骸骨上的白布,手術燈下,骸骨有些微微發黃,“我查看過她身上的每塊骨頭,有好幾處的傷口痕跡,明顯都是生前留下的,但是除了剪刀所在的位置,別的地方都不是要害部位,不排除是自我防衛所留下的,而深可見骨,可見當時真的如李醫生所說,必定是發生了激烈的打鬥,隻是死者沒有堅持到最後。”
“你的意思是,死者反抗了?”
章桐點點頭:“應該是的。”話音未落,她突然想到了什麼,伸手拿起那把剪刀,仔細端詳過後,便果斷地吩咐顧瑜:“你先別做手頭的事,幫我去市衛計委調個醫療檔案。”
“誰的?”
“宋穎,我相信朱家橋小學是她最後所工作的單位。我需要所有的和她有關的醫療檔案,哪怕掉了顆牙齒的檔案,都要替我找出來,這邊的事我來做就可以了。”
“明白!”顧瑜摘下手套,興奮地一溜小跑衝出了解剖室。
解剖室裏又一次恢複了平靜,章桐輕輕歎了口氣,拉過高腳凳,然後坐在解剖台邊,開始仔細查看手中的每一根微黃的人骨。
章桐的絕大部分工作時間都是和死人一起度過的,她熟悉各種各樣的屍體,尤其是手中的人骨,無論哪一塊,她都能立刻說出是屬於人體的哪一部分,自然也就熟悉那些生前亦或者是死後所造成的骨頭上的傷痕。
人的記憶可以忘記一切,但是骨頭卻不會,這個世界上隻要被刻上骨頭的東西,就永遠都不會被磨滅了。
時間在無聲地流逝。
“沒有錯了。”
放下最後一塊指骨,章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自己先期的判斷顯然是準確的,從骨頭上的痕跡來看,王靜確實是死於那把剪刀所造成的大出血,因為它最後所停留的位置,正好是屬於第四胸椎下緣處左邊接近主動脈弓的胸主動脈位置附近,當時的現場必定極其慘烈,而這一剪刀下去,王靜也就完全喪失了抵抗能力。
那麼這到底是不是唯一的一處剪刀呢?
在經過仔細比對後,章桐又在第三節脊椎骨上判斷出了同樣的創口,接著,是左麵尺骨,肱骨各有一處。想來,王靜是真的做了反抗,隻不過,她無法抵擋住對方瘋狂的攻擊,最後那致命的一下直接讓她失血過多而死。
可惜的是,屍體隻留下了骸骨。想到這兒,她站起身,回到工作台邊,從證據袋中依次找出了現場所發現的死者的衣物,依次擺放在桌麵上,然後拿過放大鏡,開始逐件翻看過去,終於,在那件棕色小西裝外套的右下口袋上,發現了一處血跡,血跡呈現出了噴濺狀,而這樣的角度,王靜身上的血跡是絕對無法形成如此的噴濺狀態的,即使有沾染,也是滴落或者滲透。
看到這而,章桐心中不由得一動,她又查看了一下歐陽工程師的報告,上麵確實標明了此處血跡可疑,需要法醫處進一步進行核實。雖然在這裏因為材質的問題和土層的汙染,導致直接提取DNA的方法不太適用,但是卻可以嚐試電泳技術,通過相應的帶電顆粒在固定電場的作用下,向著所帶電荷相反方向電極移動,從而達到順利提取的目的。
章桐轉身拿起那袋裝有剪刀的塑料證物袋,然後帶上護目鏡,接著便向小隔間的實驗室走去了。結果讓她感到意外的高興,總共23個定位點。
等章桐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雙手抱著肩膀,笑眯眯地靠在工作台邊看著自己的童小川,不禁愣住了:“童隊,你怎麼來了?”
童小川伸手指了指工作台上的醫療檔案:“你的下屬太嫩,暫時還對付不了衛計委的那幫老古董,自然也就由我出馬了,這是你要的東西。”
這倒是出乎章桐意料之外的事,她咧嘴一笑:“謝啦。”便放下了手中的證物袋,摘下手套,急切地開始翻看起了那本厚厚的醫療檔案。
“能跟我說說你為什麼要看宋穎的醫療檔案嗎?”童小川好奇地問。
過了許久,章桐才合上醫療檔案,放在桌上後,略微思索,便抬頭看著童小川,神情凝重地說道:“我想,我終於找到了凶手為什麼要刻意用剪刀傷害女性胸部的原因所在了。”
童小川一聽,便緊張地追問:“說說看。”
“這真是一個複雜的案子,我想,如果不是親身經曆,我還真的不會相信。童隊,你知道嗎?真正的凶手,也就是這一切案件的始作俑者,就是一個女人!”
“你說的是誰?”
“宋穎宋老師。我雖然沒有能夠親眼看到王靜的屍體,隻是看到了骸骨,但是我相信在她的屍體上,最慘不忍睹的,應該就是她的胸部。”說到這兒,章桐不禁微微顫抖,“宋老師患上了乳腺癌,因為孩子已經斷奶了,所以她就在生育後的第三年做了左麵乳房切除手術。你也知道,一個女人的乳房對於她來說,是有多麼的重要,我想,她的心裏落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
“今天我確實聽徐老師說了,說當年宋穎有著美滿的婚姻,卻還是離婚了,據說是因為她愛上了別的男人。”童小川喃喃說道,“這麼看來,她或許真的愛上了當時還是有婦之夫的朱一文,但是因為朱一文的妻子王靜還在,所以,慘劇就發生了……”
“如果按照先期我所推論的身高體征來看,宋穎確實符合我對嫌疑人的推斷,但是具體的原因和後來朱一文的改變,我想,這些都已經不是我的專業範圍了。”章桐苦笑道,“你等李醫生回來吧,我還要給他發消息呢。”說著,她拿起了手機。
這一幕,童小川看在眼裏,他突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章主任,說真的,你和李醫生還是很般配的。李醫生應該還沒有女朋友吧?”
章桐一愣,抬頭看著他,不解地問:“為什麼說我們很般配?”
“你看,你們一個是法證方麵的專家,一個是心理方麵的專家,我想,我給你們跑腿,可真的是心服口服呢!”童小川嘿嘿笑著,尷尬地伸手摸了摸猶如雞窩一般亂糟糟的頭發。
章桐卻不置可否:“或許吧,誰知道呢。”
看著章桐剛做出來的DNA檢驗報告,童小川驚喜地說道:“你終於做出來了剪刀柄上的DNA?”
章桐點頭:“這多虧了陳局他們剛弄來的新玩意兒毛細管電泳儀,整個所裏也就我們法醫處這邊有一台,可以說陳局對我們還是挺偏心的。”
童小川笑了:“說什麼偏心呢,有結果出來就好。對了,你是怎麼比對上的DNA?”
“她曾經在九院住了很長一段時間,而根據安平市精神治療相關規定,所有進入九院的人,都會留下相關的DNA樣本,隻是,因為技術的原因,還沒有和我們公安局的DNA庫相通罷了。”說著,她伸手拿過檔案中的那張DNA圖譜,和自己剛做出來的那張相互擺在一起,“你看看吧。”
童小川點頭:“我這就申請拘捕令,然後和蘇川那邊的人聯係。”
5
蘇川市,都墅區停車場,李曉偉已經和顧大偉兩個人在車裏等了將近兩個小時,這麼做,其實也是因為李曉偉心中沒底,正如顧大偉所說,如果沒有足夠證據的話,自己即使讓宋穎說出了當年的真相,但是法律層麵上,還是無法認可這樣的結果的。
終於,手機響了起來,看著章桐傳來的訊息,李曉偉頓時來了精神頭,他接連讀了兩遍,確保自己沒有看錯任何字眼,然後用力拍醒身邊椅子上已經呼呼大睡的顧大偉,興奮地嚷嚷道:“快走,快走,大偉,我們終於有證據了。”
顧大偉睡眼朦朧地坐了起來,嘀咕道:“我們倆又不是警察,不能上門抓人。”
這時候的李曉偉已經打開車門鑽了出去:“婆婆媽媽幹什麼,章醫生在短信中說了,童小川馬上帶人過來,已經通知蘇川公安局了。”
聽了這話,顧大偉才聳聳肩,無奈地咕噥:“好吧好吧,反正你有理就是。那你不等著警察來了一起過去麼?”
李曉偉搖搖頭:“不,我想和她好好談談。”
“為什麼?”顧大偉好奇地問道。
“為了那些死去的人,我想知道答案。”李曉偉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