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處心積慮,難道就隻是為了徹底打垮章桐這麼簡單?拋開法醫身份不講,章桐隻是個女人,對付一個單薄的女人,用得著這麼興師動眾甚至不惜搭上那麼多人的性命?
1
早晨,章桐剛從更衣室出來,一眼就看到了走廊長椅上坐著的鄭文龍,他懷裏抱著書和平板,正倚靠著牆壁打著瞌睡。
本來不打算叫醒他,可是轉念一想,留著自己辦公室不去待著,來這裏的話,必定是有事找自己,昨晚發生了那麼多事,都無暇顧及他了,章桐感到有些過意不去,便伸手輕輕推了推他:“鄭工,找我什麼事?來了怎麼不去辦公室叫我。”
鄭文龍趕緊坐了起來,尷尬地笑了笑:“章主任,我是去了的,這不,你還沒醒,就不好意思打擾了。其實找你也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個年輕姑娘,我昨天,昨天晚上跟你說過的,不過你估計是沒有注意聽。”說著,他便把手中的小說遞給了章桐,“這是你的泰國書迷,叫阿妮塔,她委托我請你簽名,她會來拿的。”
“‘泰國書迷’?”章桐感到有些意外,她一邊翻開書,確定是自己所寫,便接過鄭文龍遞過來的筆,在書的扉頁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想了想,又寫下了一句感謝的話,畢竟人家這麼大老遠地跑來等自己的簽名。
“我的書是在泰國出版了,今年年初三月份上的市,可是,我在書中和作者資料中,都沒有提到過我的真名和工作單位,這是我再三向我的泰國編輯要求的,也簽過保密協議,那這個女孩怎麼會找到這裏來?”章桐感到很詫異,“更何況我的泰國編輯也不知道我的真實工作單位。”
鄭文龍聽了,結結巴巴地說道:“不可能,她不可能是黑客,她還這麼年輕,不可能的,她隻是個女孩,女孩不可能是黑客!”
“這是什麼邏輯?”章桐笑了,把書交還給了他:“鄭工,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如此簡單的道理,你還不明白嗎?或者說,因為她是個漂亮的女孩,所以就更讓你覺得不可能?”
鄭文龍一時語塞,他趕緊轉了個話題,問道:“李醫生呢?”
“他今天上午在學院有課,應該昨晚上開完會就走了。”
“章主任,看來你還真不知道呢,李醫生對你,還是挺用心的。”鄭文龍感慨地說道,“他一直都對你很好,你沒注意到嗎?”
章桐搖搖頭。
鄭文龍說:“昨天在刑警隊開完會後,回來看見你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也知道你累了,不方便打擾,我就和李醫生在外麵走廊上聊了會天。後來,我實在太困,就回辦公室去了。早上五點多的時候,我又來到這兒,想著說,如果你醒了,就把這書給你簽個名,畢竟答應了人家的事兒,讓她失望也不好。那個時候,我看到李醫生,他就坐在你身邊的椅子上,你趴在他腿上睡著了,睡得很熟,他不敢動,就保持著那樣的姿勢,怕吵醒你,又怕你凍著,就把自己的外套給你蓋上了,盡量讓你保持著一個舒服的姿勢,要知道在辦公桌上趴一晚上可是很容易落枕的,那滋味可難受了。章主任,說實在話我還從沒有看到過一個男人這麼溫柔地看著一個女人。他守護著你,應該是直到顧瑜來了才走的。”說著,鄭文龍聳聳肩,目光中卻充滿了羨慕,“被人這麼關心的感覺,想想,也真的是很不錯的回憶呢。”
鄭文龍拿著簽名書和平板心滿意足地走了,章桐卻陷入了沉思。昨晚上自己真的是很疲憊,因為一連好幾天都是嚴重的睡眠不足,所以,在做完所有的工作,把屍體重新又推回後麵的冷庫,並且打掃了解剖室後,這才累得趴在桌上就睡著。她不知道李曉偉是什麼時候來的,更不知道他離開的時間,但是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卻驚訝於自己為什麼會睡在椅子上,枕著和蓋著的,也都是李曉偉昨晚身上所穿的毛衣和外套。
此刻想來,心裏確實有一陣莫名的暖意。
這時,張一凡打來了電話,電話裏他的聲音顯得很焦急:“章主任,你能打通我們童隊的電話嗎?”
“他怎麼了?”章桐冷靜地問。
“昨晚上他說去見個人,後來就再也沒有消息了,我怎麼都聯係不上他,這一晚上丟了兩個人,這叫我怎麼向兄弟們交代……”話音未落,似乎身邊有人跟他說話,“等等,章主任,派出所剛打電話過來,說找到童隊了……”
“他沒事吧?”章桐有些不安。
張一凡的聲音變得氣喘籲籲,顯然他在奔跑,上車後,他邊吩咐隊裏的偵查員開車,一邊語速飛快地說道:“他被送去了人民醫院急救中心,聽說心髒被人刺破了,現在正在動手術,有生命危險。”
“我馬上就去。”章桐眼前一黑,匆匆掛上電話,立刻推門走進了辦公室。
(三小時前)
淩晨兩點剛過,安平市城北的凱達花園小區門口,一輛警車停了下來,車燈閃爍不停,值大夜班的保安小趙探頭一看,他認識坐在駕駛座上身穿警服的童小川,雖然對方此刻看上去有些狼狽,渾身濕漉漉的,但是小趙也沒多想,畢竟童小川是當警察的,安全係數不用懷疑,就隨手按下了放行按鈕,安全杆緩緩上升,童小川遠遠地在車裏做了個‘感謝’的手勢,隨即便開車徑直進入了小區。
凱達花園小區的占地麵積非常大,總共有三期24棟大樓,在安平市居民住宅中屬於中檔偏上的小區。吳嵐住在其中第二期18號樓702室的一套複式公寓裏,和父母一起居住。在兩人之間的關係發生微妙變化之前,童小川隻要一有空,就會開車來吳嵐家拜訪,所以他對這裏的路線非常熟悉。
但是淩晨兩點過後卻還是頭一次出現在這裏。
童小川把車開到了18號樓下麵,正對著進出樓棟口的位置,猶豫了會兒後,便伸手在儀表盤上拿過手機,撥通了吳嵐的電話,讓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已經這麼晚了,她居然很快就接起了電話,隻是回複自己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想必是還沒睡醒的緣故。
“吳嵐,是我,童小川,我在樓下,……我不上去了,怕打擾老人家休息,……你能下來嗎?我有急事找你。”童小川語速飛快地說道。
“好的,我這就下來,等我。”吳嵐平靜地說道。
童小川順手解開了被雨水打濕的警服,把它搭在椅背上,等了十多分鍾。在自己最後一絲耐心被消耗殆盡之前,電梯的指示燈終於開始動了起來,很快,電梯門打開,身穿粉紅色睡裙,外麵套了一件黑色長款風衣的吳嵐便走出了電梯,她頭發披散著,雙手插在兜裏,開始朝外四處張望。童小川趕緊打開車燈,雪亮的燈柱果然引起了吳嵐的注意,她毫不遲疑地向警車走來,習慣性地拉開右邊副駕駛位置的車門,鑽了進去。
吳嵐一反常態的平靜讓童小川頗感意外,想起白天對她的苛刻態度,不免心中感到了一絲內疚:“嵐子,這麼晚打擾你,真的很抱歉,但是出了一點事,我需要你的幫助。”
“什麼事?”吳嵐聲音平淡,雙手卻從未離開過風衣口袋,身體也坐得格外筆直,“說來聽聽。”
“有些情況我暫時不方便透露,案件了結後,我保證第一個讓你知道,作為獨家……”因為了解吳嵐的個性,所以在說正題之前,童小川便習慣性地做了預防。
“直接說就行了。”吳嵐瞥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說道。
聽了這話,童小川不由得微微皺眉,可是時間已經容不得自己再多想,便直截了當地說道:“那好吧,我就想知道‘方麗’的相關情況,越詳細越好,我知道你和她關係不錯。出了些事,很急的事……”
吳嵐似乎想起了什麼,雙眉上揚,抿著嘴唇沒有說話,但是右手胳膊卻因為緊張而微微有些顫抖了起來。
童小川看了看她,心中的疑慮愈發難以驅散,略微遲疑過後,便又硬著頭皮強調了一次:“你不要誤會,這次是真的出事,我必須馬上找到方麗,越快越好,除了那部在我們公安局做過聯係登記的手機外,她還有沒有別的什麼手機號碼?你仔細想想。”
吳嵐緩緩轉頭,看著童小川:“是的,她還有另外兩部手機號碼,稍等,我拿手機給你看。”說著,她一直插在風衣兜裏的右手終於伸了出來。
因為車廂裏的光線太暗,童小川本能地伸左手打開了駕駛座上方的車燈,同時探身要去儀表盤上拿自己的手機,就在那一刹那,他突然感到很奇怪,因為吳嵐此刻似乎並不準備把手機遞給自己,而是上半身向他靠了過來,就像要倒在童小川懷裏一般。他本能地騰出右手想扶住吳嵐的身體,而左手卻被方向盤擋住了。誰想對方迅速一轉身,變成與他麵對麵,寒光一閃,吳嵐用力向上揮起右手,左手借力壓住童小川的喉嚨,刀柄的背便重重地撞擊在警車的車頂,然後直接捅了下來。
這時候的童小川身上隻穿著一件薄薄的襯衣,如果還穿著警服的話,或許刀子還不會那麼順利地插進他的胸膛。又如果,他對吳嵐有那麼一點點最起碼的防備的話。
刀尖刺破皮膚的刹那間,周圍的一切都變得安靜了下來,童小川感到很奇怪,因為明明知道自己被刀捅了,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痛,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就像他不敢相信是吳嵐把自己捅了一樣,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胸口,刀已經被完全插入,隻留刀柄在外,這是一把極其鋒利的廚房用主廚刀,長約十五公分左右,完全可以放進風衣的口袋,難怪剛才吳嵐的右手一直都插在口袋裏不拿出來,他本以為那裏隻是一部普通的手機,或者,是開門的鑰匙。
總之,絕對不可能是一把鋒利的尖刀。
童小川突然想起,和吳嵐一起去購買結婚用品的時候,就專門挑了一套進口的廚房刀具,因為吳嵐喜歡做菜,隻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對自己下手?童小川不解地目光看向身邊副駕駛座上的吳嵐,卻見她也不拔刀,隻是平靜地推開車門走了出去,緩緩地關上車門,就這麼走進了大樓,直至電梯關閉,她都沒有回頭再看童小川一眼,任由他癱軟在自己的駕駛座椅上,無聲無息。
震驚之餘,童小川看了看自己左胸口的刀柄,這時候,疼痛感在逐漸蔓延全身,他顫抖著右手向前探身,終於摸到了自己的手機,本想把車開出小區後再打電話求救,但是已經來不及了,身體上任何一次小的挪動,都會有可能讓刀尖所刺穿的血管發生可怕的崩塌。在等待電話接通的時候,童小川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如果剛才吳嵐是把刀拔了再走的話,那麼現在的自己,早就已經死了。
血,逐漸染紅了童小川的襯衣,車內雖然開著暖氣,但是他卻感到徹骨的寒冷,意識也在漸漸消失。終於,他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在拚命敲窗,又試圖拉開車門,最後,實在是黔驢技窮了,情急之下便幹脆拿了塊磚揚手用力砸向車窗……
童小川笑了,雖然隻是嘴角微微地上揚,他責怪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不過,不應該的呀,自己從來都沒有鎖車門的習慣,是不是剛才不小心……
是的,自己肯定是太不小心了,總是毛手毛腳地闖禍,什麼事情都做不好呢。
想到這兒,童小川便努力掙紮著,想對砸開車窗的人說聲謝謝,可是他再也沒有力氣了,挪動自己身體的刹那,胸口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意識瞬間便消失了。
2
李曉偉衝進人民醫院急診科的時候,章桐已經等候在搶救室的門口,而童小川的助手張一凡則雙眼布滿血絲,默默地站在一旁倚靠著牆角流著眼淚。
“李醫生,我還得馬上趕回去,海子還沒找到……”見李曉偉趕了過來,張一凡便伸手抹了一把淚水,神情焦急,“我已經通知陳局和黃政委了,他們馬上過來,別的兄弟們現在走不開,這期間,童隊就拜托你們了,他在安平市沒有親人。”
章桐啞聲說道:“沒事,你去吧,有情況大家隨時聯係。”
張一凡點點頭,留下了一位剛動過胃部手術,身體尚未痊愈的隊員做留守工作,交代了必要事項後,最後看了一眼李曉偉,便和另外兩位偵查員一起匆匆離開了急診科走廊。
“現在情況怎麼樣?”李曉偉擔憂地看著章桐。
“我來的時候聽說了,還是很嚴重的。院裏從接收到現在,已經接連下了兩次病危通知,隻是童隊的父母都不在安平市,年紀大了,也無法馬上趕過來。局裏已經派人去他家了,以防,以防萬一……”說到這兒的時候,章桐的身體忍不住微微發顫,她不得不靠在身後的牆上,定了定神,接著說道,“裏麵現在是麻醉科、心髒外科、重症醫學科好多人在一起進行搶救,剛才進去支援的副院長說,他會盡全力搶救童隊的。你說,這個傻子,一向都是命大的人,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會出這樣的事?”
李曉偉抬頭看著急診手術室外牆上懸掛著的實時轉播鏡頭,皺眉說道:“連ECMO都上了,現在正在進行深低溫體外循環直視心房缺損修補,雖然傷勢嚴重,但是這是目前最先進的技術了,人民醫院的這個手術成功率非常高,你不要太擔心,相信童小川這家夥命硬,他會挺過來的。他不會這麼容易就完蛋!”
章桐聽了,目光茫然,卻又隻能默默地點頭。
李曉偉突然問道:“到底是誰幹的?這麼狠的手?”
一旁默不作聲的刑警隊留守偵查員輕輕歎了口氣:“李醫生,這事是我們童隊的女朋友幹的,人現在已經被控製在派出所了。”
李曉偉吃驚地看著他:“吳嵐?吳嵐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抓她的時候,她身上還穿著那件染有血跡的睡裙,在她家的椅子上搭著的風衣上麵,也查到了好幾處血跡,還有就是,別的時候她可以撒謊,但是住宅樓外的監控錄像,包括電梯內的監控錄像,她是跑不掉的。”偵查員冷冷地說道,“這女人太狠毒了。”
李曉偉聽了,心中不由得一動:“等等,你說抓住她的時候,她身上還穿著帶血的睡裙?”
偵查員點點頭,憤怒地看著李曉偉:“120的就是在吳嵐家的樓下車裏發現的童隊,那時候他就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陷入重度昏迷了。李醫生,你知道嗎?如果救護車再晚去一會兒的話,童隊就當場死了。那個女人太冷血了,放任他在下麵車裏慢慢死去,自己卻像沒事人一樣回去睡覺。這要是個人,能做得出來?”
這時候,章桐在一邊輕聲說道:“他說的沒錯,剛才歐陽工程師給我打電話,說童隊的警車,初步調查結果顯示,鎖門鍵上的最後的指紋,是吳嵐的。車內地板上駕駛座這一側發現了很多碎了的車窗玻璃,這和小區當班保安所說的話是完全吻合的。”
“他怎麼說?”
偵查員咬牙答道:“巡夜的保安是用磚頭砸碎的車窗玻璃,因為他根本就打不開車門。而那時候,童隊的血流淌了大半個車廂,連把手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你說,這不是冷血至極的故意謀殺,又是什麼?”
這時候,李曉偉心中的疑慮卻愈發強烈了起來,他略微思索後,便果斷地轉身麵對章桐:“你冷靜點聽我說,我想見見吳嵐,好好和他談談。”
章桐皺眉看著他,卻沒有說話。
李曉偉又對留守的偵查員強調了一遍:“我必須和她談談,哪怕隻是十分鍾。”
“難道說你在懷疑什麼?”
李曉偉點頭,神情嚴肅:“是的,因為她的所作所為完全違背一個殺人犯罪者的常理,我必須要排除她被人催眠這個結論。可是,一旦證實了她是被人催眠的話,那麼真正想殺童隊的人,就還逍遙法外,你明白我的話嗎?後果會不堪設想。”
這時候,手機鈴聲響了起來,章桐心中一沉,她低頭看了一眼屏幕,是張一凡打來的,便輕輕歎了口氣,接起電話:“哪裏出事?”
電話裏,張一凡的聲音已經徹底哽咽了,他斷斷續續地說出了一個地名。章桐臉色煞白,她看了一眼李曉偉,心有不忍地閉上了眼,點點頭,沉聲說道:“你把定位發給我,我這就去。”
3
車輛的火已經被撲滅了。
李海年輕的生命被永遠終止於一片拆遷工地上。這片工地占去了老居民區三分之一的土地。而離這不遠的地方,馬路對麵則是一個建立在居民區內的幼兒園。幼兒園門前的馬路上,是一條清晰的車輛向相反方向猛打方向盤的痕跡,幾乎已經到了轉彎的極限,痕跡的盡頭,便是那輛被燒得隻剩下一個外殼的車輛。車輪被燒得也隻留下個鋼殼,卡在排水溝裏,再也動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