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來回都走了好幾遍了，整條馬路上200米範圍內卻沒有找到事故車輛刹車的痕跡。
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沒有。
報警的是這個幼兒園的老門衛。他不知道車裏坐著的是刑警李海，也不知道事情的起因，但是老人卻始終都無法忘記自己剛剛經曆的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老門衛有早起的習慣，因為冬天了，天冷，孩子們上學的時候需要取暖，所以要燒鍋爐燒熱水，最後，他開始用那把大掃帚打掃幼兒園門口的路麵，每年冬天的時候，這個帶點坡度的路麵總是會讓一些孩子不慎滑倒。一些住在小區的老人們經過時紛紛和他打招呼，畢竟都是多年的老鄰居了。
事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他先是聽到刺耳的車輪摩擦路麵的聲響，接著便是一個年輕男人近乎淒厲的喊聲：“讓開！快讓開！……”
早起的人們紛紛躲閃著，尖叫著，老門衛看呆了，突然，他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因為這輛已經起了火的小車正在向幼兒園的大門全速衝過來。
老門衛急了，此刻在他身後不隻是一座空著的幼兒園，還有十多個24小時托管的孩子，他並沒有跑，隻是本能地張開雙臂迎了上去，大喊道：“快停車！快停車！這裏還有孩子！……”
車越來越近，老門衛已經可以看清楚車內的一切，但是他沒有後退，仍然徒勞地揮舞著手臂，聲音也變得嘶啞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車裏的年輕男人拚盡全力向另一個方向猛扭方向盤，以至於上半身幾乎都傾倒向了另一邊。車輪因為轉向過於用力，發出了一陣刺耳的車輪摩擦地麵的聲響。老門衛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輛起了火的車在衝向水溝前的幾秒鍾發出了一陣巨響，與此同時，車輪卡在排水溝裏，再也不會動了。
老門衛剛想衝上前去，看看車裏的年輕人是否還活著，沒跑幾步，又一聲巨響，濃煙騰空而起，整輛車便被熊熊燃燒的大火給徹底吞沒了。
年輕男人再也沒有能夠活著從車裏走出來。
車內年輕男人的身份很快就被路口的高清監控探頭查了出來，死者正是失蹤了整整一個晚上的安平市公安局刑警隊年輕偵查員李海。
而車上除了他以外，沒有再發現第二個人。
身份確定後，在場的所有人都哭了，張一凡更是哭得幾近哽咽。歐陽工程師走上前，來到章桐的身邊蹲下，吸了吸鼻子，卻又長長地歎了口氣：“唉，作孽哦，這娃娃太年輕了，還沒活夠呢，太可惜了。他為什麼不跳車？”
章桐輕輕拉上裹屍袋的拉鏈，回頭看了眼馬路上的痕跡，平靜地說道：“我想，他應該是自己放棄了跳車的機會，如果沒有那個大轉彎的話，這車肯定就直接向幼兒園全速衝過去了。”
“我剛看了那段監控視頻，衝進這個岔路後，車輛總共爆燃了兩次，”歐陽站起身，走到車邊，一邊戴起乳膠手套，一邊皺眉說道，“一次，可以理解為是油箱燃燒引起的，範圍並不是很大，而兩次的話，就明顯是有助燃劑了。”
“我不明白，車輛在路麵上為什麼沒有留下刹車的痕跡？難道說隻是因為車輛著火？”章桐不解地問道。
歐陽搖搖頭，眯縫起了雙眼：“我看沒這麼簡單。”他伸手一指馬路對麵幼兒園門口電線杆上的高清監控探頭，“那個監控我看了的，他的行車軌跡非常詭異，似乎固定了就是要向幼兒園的大門衝進去，那老門衛都嚇傻了，如果不是這孩子最後緊要關頭拚命轉動方向盤的話，我看這幼兒園就夠嗆了。”
“車速沒變嗎？”章桐幫著顧瑜一起把裹屍袋抬上了輪床。
歐陽搖搖頭，喃喃說道：“始終都沒有變，這不符合常理啊，要知道海子這孩子的駕駛技術可是局裏數一數二的……等等，小張，張一凡，你過來！”歐陽朝著張一凡所站的位置招了招手。等他到近前後，劈頭就問道：“監控中李海所駕駛的車輛，車牌號安******，你們有編號麼？”
張一凡查了一下手機中的係統，點頭：“當然有，是剛配發的最新款。”
歐陽冷靜地問道：“那是不是帶有自動駕駛功能的？”
張一凡呆了呆，隨即用力點頭：“當然，現在新出廠的幾乎都有這個功能。”
歐陽的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低聲咒罵了一句，轉身就走。
看著歐陽的背影，張一凡嘀咕道：“歐陽工程師怎麼突然這麼生氣？”
一旁的章桐卻已然明白了歐陽的憤怒，她看了眼張一凡，冷冷地說道：“那是因為他知道了李海警官是被害的。”
與此同時，安平市公安局刑警隊詢問室門口，李曉偉等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聽到走廊上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兩個刑警隊偵查員帶著已經被拘留的吳嵐走了進來。
這時候吳嵐身上染血的睡衣已經在派出所的時候被當做證物扣押，她新換了一套白色的運動服，頭發在腦後紮了個馬尾，沒有化妝，臉色灰白，神情沮喪。
負責刑偵工作的陳豪副局長匆匆走了進來，他衝著李曉偉點點頭：“李醫生，小張已經跟我說了，現在隊裏人手不夠，我和你一起來審吧。”
陳豪是個老刑警出身，辦過很多大案，但是此刻他的臉上卻也是神情凝重，嚴重的睡眠不足導致了雙眼布滿了血絲。
把吳嵐帶進詢問室後，剛坐定，陳豪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吳嵐便情緒激動地雙手抓住不鏽鋼隔離欄杆，身體幾乎站了起來，語速飛快地問道：“小川他怎麼樣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做了什麼？快告訴我！求你們了，快告訴我！”
吳嵐的表現讓在場的人幾乎都大吃一驚，而李曉偉雖然心中早就有了疑慮，但是真麵對的時候，卻還是有些無法相信。
陳豪想了想，便安撫道：“吳小姐，你冷靜一點，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再衝動也解決不了問題。明白嗎？你現在所能做的，就隻有告訴我們真相——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吳嵐呆了呆，往日裏的傲慢在此刻的臉上已經蕩然無存，她嘴唇囁喏著向後頹然靠在了椅子上，半晌，抬頭問道：“陳局，小川他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陳局緊鎖雙眉：“目前還不知道。”
一旁坐著的李曉偉突然追問：“你還記得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
吳嵐的目光應聲轉向了李曉偉，皺眉看著他大半天，似乎在苦思冥想著什麼，最終卻隻是搖搖頭，輕聲說道：“我已經記不清了。”
“那請你把你腦子中所能記得的東西，都告訴我，具體時間就是從你昨天下班後開始。”李曉偉平靜地說道。
“昨天？”吳嵐低頭想了想，說道，“昨天和往常一樣，都是晚上六點下班，我審校完最後一份第二天要發的樣稿後，便收拾東西離開辦公室下班回家。”
“你有自己的車，是嗎？”李曉偉問。
“是的，但是昨天我沒有開，因為早上去上班的時候，發現車子的電路出現了故障，所以我就找了4S店的人拿去修了，要明天才送回來。我昨天晚上就是叫了輛專車回去的。”
“回去後，發生了什麼事？”李曉偉接著問。
“一切正常，吃過晚飯，爸媽睡得早，我就在房間看了會兒電腦，聽了會兒音樂，具體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我就不太清楚了，接下來就是早上天還沒完全亮，被你們派出所的人給抓了，說我，說我殺人了，把小川殺了……”說到最後的時候，吳嵐的聲音微微發顫，而看著李曉偉的目光卻有些發直，就像在做夢一般。
“這麼說，你是真的不知道昨晚上你到底幹了什麼，對嗎？”和李曉偉對視一眼後，陳局接著問道，“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對嗎？”
吳嵐果斷地搖搖頭，情緒有些激動，講話的聲音也變得刺耳了起來：“雖然，雖然我和小川之間是有些不愉快，但是畢竟我們倆之間還是有感情的，我又怎麼可能對他下毒手，你們說是不是？我看你們肯定是搞錯了。還有，還有就是在派出所裏，他們什麼都不跟我說，就說我捅了一個警察，這怎麼可能，用腦子想想我都不會這麼去做啊！”
陳豪輕輕歎了口氣，便在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點開那段監控鏡頭，放大後，把屏幕轉了個方向，輕聲說道：“那你看看吧，視頻中的這個是不是你？”
這段監控視頻正是吳嵐走出電梯，鑽進童小川的警車，幾分鍾後出來，依舊平靜地走回電梯，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因為監控視頻是黑白的，所以並不能夠看清楚被鮮血染紅的睡衣前胸，隻是看到一片明顯的汙漬。
吳嵐愣住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半晌，她點點頭，啞聲說道：“沒錯，是我，但是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這不可能啊……”
“有個問題，昨晚，你用的是什麼設備聽的音樂？”
“音樂？”吳嵐一怔，隨即點頭：“我手機上的音樂播放器。”
李曉偉心中一震，他同陳局耳語幾句後，便推門走出了詢問室。在走廊裏，他撥通了鄭文龍的電話：“鄭工，我是李曉偉，現在在刑警隊詢問室門口。我懷疑吳嵐昨天晚上被人催眠了，所以，需要你幫我查一下她的手機，我擔心她的手機已經被入侵了。”
“這沒問題，我馬上就去歐陽工程師那裏。”鄭文龍爽快地一口答應。
不到十分鍾的時間，他便興衝衝地出現在了刑警隊詢問室的走廊裏，衝著李曉偉揮了揮手中的塑料物證袋，裏麵裝著的正是淩晨的時候，當地派出所從吳嵐家所扣押的手機。
“沒有任何難度，我查過了，李醫生。”鄭文龍指著手機，“中了最普通的Hack病毒，太沒技術含量了，不過話說回來，現在沒有誰的手機是保證沒有任何病毒的，就是看具體的嚴重程度了。別人的手機中了病毒就是衝著錢去的，但是這台手機上的病毒，卻是打開了一個後門，也就是說編寫這個腳本的人，他為自己開了個後門，而且隻有他才有這個門的鑰匙，他隨時隨地可以進去，並且可以完全控製這部手機。”說到這兒，鄭文龍臉上的神情變得嚴肅了起來，“我查了上麵的記錄，迄今為止，這部手機的後門鑰匙被使用過兩次。”
“兩次？”李曉偉隱約感到了不安。
鄭文龍點點頭：“非常巧合，上一次，就是大劇院案發那晚，而這一次，就是昨晚……”
“他做了什麼……你查的出來麼？”李曉偉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然可以，他插進去的是一段音樂。”說著，鄭文龍隔著塑料袋打開吳嵐的手機，快速摁了一串代碼後，手機頁麵上便出現了一個人的自拍像，“這個Hack病毒的傳播是通過手機的自帶NFC功能，也就是近距離無線通訊技術，病毒雖然足夠強大，但是也有致命的地方，就是在傳送給靶向手機的同時，在對方的手機上也會留下自己手機的資料痕跡，所以，我就順著這條線反追過去，查到了這個號碼，登記機主叫陸曼，這是她手機相冊裏的相片。”
李曉偉不由得呆住了：“你確定她真的叫這個名字？”
鄭文龍顯得很無奈：“我核實過公民身份訊息，沒錯，就是她，陸曼。手機號已經用了有好幾年了。”
“難怪昨晚開會的時候，刑警隊的人說查不到‘方麗’這個人2000年前的身份資料。原來她的本名並不是這個名字。”李曉偉喃喃地說道，“好的，鄭工，回頭再謝你！”他轉身徑直推門走進了詢問室，對陳局點點頭，然後探身衝著吳嵐直截了當地問道：“跟我說說方麗。”
“‘方麗’？”吳嵐一臉的迷惑，“你為什麼要提到她？”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方麗的？”李曉偉克製住自己內心強烈的衝動。
吳嵐皺眉想了想，喃喃地說道：“初次見麵的話，到底是哪一天具體我也記不得了，我隻記得那次我從健身房出來的時候，她在星巴克遇到了我，和我談了幾句，然後給了我一張名片，從那以後，我們就經常來往了，不過多半都是因為公事而已，就像大劇院那晚出事，我也隻是為了公事。”
“你的意思是說，是方麗主動接近的你，對嗎？”李曉偉問。
這一點，吳嵐是很肯定的。因為按照她高傲的個性，她才不會主動去接近那些與自己沒有利害關係的陌生人。
“在和她的幾次交談中，你有過中途上洗手間的經曆嗎？”李曉偉接著問道。
吳嵐點點頭：“那是當然啊，因為每次和她碰麵，幾乎都在我健身出來後，我在星巴克裏一般都是要喝很多咖啡的，不然根本就沒有精力回去後再繼續改稿子。”
直至此刻，李曉偉已然完全肯定了吳嵐在本案中的性質，她隻不過是一枚被陸曼，也就是方麗完全控製在手中的棋子罷了，而他們真正所要打擊的目標就是吳嵐背後的童小川，因為隻有麵對吳嵐的時候，童小川才是沒有任何防備的。
針對目標人物的不同，心理暗示可以有很多種手法，而吳嵐之所以會開始對童小川下手，對方很有可能是設定了一個電話，或者說童小川的聲音來直接起到激發早就埋藏在吳嵐潛意識中的暗示。他們確定大劇院殺人案遲早要真相大白，隨後，童小川必定就會去找吳嵐詢問方麗的情況，所以，才會下了這麼大的一個賭注。
而他們的最終目的，自然就是章桐，在這之前，他們會一個個除去在章桐身邊的人，包括自己在內。想到這兒，李曉偉腦海中便又一次浮現出了顧大偉給自己看的截屏上方麗的臉，不免渾身微微打了個寒顫。
這擺明了就是一起具有極強的報複性和目標性的連環殺人案，凶手為了達到這個最終的目標，不惜付出一切代價。可是，李曉偉又一次感到了迷惑不解，他抬頭看了看坐在麵前的吳嵐，看著她臉上所流露出來的深深的惶恐和自責，這個女的是徹底毀了，對凶手來說也沒有了任何利用的價值，但是代價卻是童小川再也無法保護章桐，而章桐的身邊最親近的人，也就隻留下了自己。
他們處心積慮，難道就隻是為了徹底打垮章桐這麼簡單？拋開法醫身份不講，章桐隻是個女人，對付一個單薄的女人，用得著這麼興師動眾甚至不惜搭上那麼多人的性命？
李曉偉突然意識到這根本就無法說服自己。
4
安平市公安局法醫解剖室裏，顧瑜突然把脖子上掛著的相機摘下來往桌上一放，然後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沒多久，走廊裏便傳來了她壓抑的哭聲。
從現場見到屍體時，顧瑜就一直都表現得出奇地平靜，此刻的爆發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章桐呆了呆，隨即輕輕歎了口氣，手中的解剖刀接著往下插去，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她不會去勸顧瑜，就像當年自己的同事都不會來勸自己一樣。
一切都在周而複始，似乎唯一被改變的，就隻是時間而已。
歐陽工程師的小徒弟小九剛想跟出去勸，卻被章桐攔住了。
“工作重要還是她重要？隨她去吧，哭出來總比憋在心裏要好，以後她會慢慢習慣的。”章桐果斷地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相機，“小九，你來拍。”
麵前不磁鋼解剖台上的屍體已經全然認不出李海本來的模樣。活著的時候，李海是個一米八幾高的大個子，如今，卻隻留下了一米多一點麵目全非的殘缺屍體，狀態就像個嬰兒般蜷縮著。身上殘存了部分衣服的碎片，沒被燒焦的部位屍斑鮮紅，後背布滿了大量的水泡，這些都能表明李海是死於火災的直接證據。
“……屍體的眼部出現了鵝爪狀和睫毛症候，眼部布滿了放射狀的紋理。渾身上下幾乎都看不到一塊超過10公分的完整皮膚。高溫的灼燒使得皮膚組織中水分蒸發，幹燥變脆，皮膚凝固收縮，沿著皮紋裂開，形成了很多棱形傷口遍布全身，酷似裂創。體表檢查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