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不記得了,”老人歎了口氣,“但是能畫出這樣作品的人,我想,在他的心裏應該也不會看到陽光吧。”

1

上班路上突降大雪,安平市的路麵交通頓時變得擁擠不堪。而市區最大的地鐵中轉站東臨站裏也比平時多了很多人,等候安檢過閘機乘車的人幾乎都排到了通道口。

李曉偉站在人群中,饑腸轆轆地隨著人流緩慢向前一步步地挪動著。

昨天半夜,氣溫驟降十三度,誰都沒有想到白天的雪會突然下得這麼大,這或許是因為以往大家都忽視了天氣預報的緣故吧,所以早上起來,麵對無法發動的車輛和幾乎陷入癱瘓的交通,地鐵自然也就成了大家的出行首選。

而今天,是李曉偉每周一次的全天候心理門診值班時間。

站在隊伍裏,李曉偉心不在焉地劃著手機頁麵瀏覽新聞,時不時地抬頭看向隊伍前列,黑壓壓的人群,大家出奇地安靜,似乎是難得的機會能夠好好地玩一玩手機來打發時間。

也不知過了多久,轉過最後一個通道,緩慢下了樓梯,終於來到底層站台上,地鐵車廂一輛輛到站離站,但是真正輪到自己卻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因為即使到站的地鐵車廂,就像沙丁魚罐頭般也是被塞得嚴嚴實實的。雖然有地鐵員工在不斷喊得聲嘶力竭地維持秩序,但是明顯超員的人流卻已經把整個站台都擠得水泄不通。

終於快要輪到自己了,李曉偉收好手機,順勢抬頭看去,他突然心中一動,地鐵軌道對麵的牆上那副巨大的廣告欄裏,貼著一個很奇怪的通告式的廣告,大致內容就是——全天下最有頭腦的黑客大賽,不論你來自地球上哪個國家哪個地區,不論你的性別年齡或者種族,都可以來這裏一決雌雄,並且獎金豐厚且榮譽感十足……至於說舉辦這個大賽的公司,在國內幾乎可以說是家喻戶曉,都上了世界500強的名單,所以一點都不用質疑這次比賽的公平與否。

在地鐵車廂到站的刹那,李曉偉趕緊掏出手機拍下了牆上的這張廣告。下車到醫院後,走進門診室,他第一時間便把這張廣告在微信上發給了鄭文龍。

——“你想叫我去參賽?”鄭文龍笑嘻嘻地回複。

——“不,我記得聽童隊說起過,從沈秋月的案子開始,就自始至終都有一個人在暗中幫你,那麼這個人肯定也是黑客類別的編程高手,你說,這機會他會不會甘心錯過?”李曉偉問。

——鄭文龍歎了口氣:“我不知道,不過,我還真的挺希望他來的,黑客也有江湖嘛,如果能見上一麵的話,那我就倍感榮幸了。”

——“對了,鄭工,那晚上你提到的那本書,章醫生給你簽名了麼?”

——“當然簽了,第二天早上就簽了,隻是章主任感到有些奇怪。”

——“‘奇怪’?”

——“章主任說,從未把自己的個人真實訊息透露給讀者,更不用提國外的讀者了,這是她和出版社簽下的保密協議,問題是這樣一來,那個泰國女孩又是怎麼知道她的真實姓名。職務和工作單位的呢?”

——“我不知道……那個泰國妹子來拿那本書了嗎?”

——“沒有,她都沒有留下電話號碼。我隻知道她是泰國人,叫阿妮塔……”鄭文龍露出了失落的神情。

——“那你問過出入境的嗎?我們安平有航班班次直飛曼穀的。或許他們能給你消息。”李曉偉有些同情這個高個子IT男了。

——“那不合適吧,而且,現在有規定,如果不是案子需要,不能隨便調查個人訊息,隻是一本書而已,或許人家忘了也說不定的。我看她的樣子,應該是個來我們國家旅遊的吧。”鄭文龍露了個笑臉。

談話草草結束後,李曉偉便順手關了手機屏幕,地鐵車廂裏悶得根本就喘不過氣來,他抬頭看著頭頂的車廂通風口出神。直覺告訴自己,這個鄭文龍口中所說的年輕外國女孩必定來曆不簡單,但是她這個時候出現,到底意味著什麼呢?

突然,手機發出一陣震動,這意味著有微信的訊息,李曉偉趕緊騰出手,劃開手機頁麵,卻顯示是一個陌生人的請求加好友訊息,他剛想選擇忽略,可是內容提示卻讓他愣住了,上麵隻有兩個字——陸言。

李曉偉的心頓時懸到了嗓子眼,他本能地四處張望著,可是周圍映入自己眼簾的卻隻是一張張疲憊而又陌生的麵孔,沒有認識的人,更沒有自己曾經見過的人,哪怕隻是一張相片上的臉,都沒有,他滿腹狐疑地低頭看向手機屏幕,上麵又是一條請求加好友的訊息,同樣的微信號,隻不過換了一句話——別看了,我不在你周圍。

瞬間,地鐵車廂中變得安靜極了,唯一能聽到的就是自己心跳的聲音,李曉偉沒有再猶豫,他移動拇指摁下了同意選項。既然下一個就是自己,那就不必再躲避了,‘直接麵對’將是自己唯一的選擇。

——“你好,陸言。很高興認識你。”

——“李醫生,你應該已經找到答案了吧?”

——“很抱歉,目前還沒有。”李曉偉微微有些臉紅。

——“時間不多了哦。需不需要我再給你一點提示?”

——“你說說。”

陸言卻隻是打出了一個捧腹大笑的神情。李曉偉剛想生氣,可是轉念一琢磨,便耐著性子繼續說道:

——“能向你請教一個問題麼?”

略微停頓過後,對方回複:

——“當然可以。”

——“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一回停頓了更長的時間,當李曉偉以為對方已經徹底放棄的時候,回複來了:

——“因為我的時間也已經不多了。”

想到這兒,李曉偉突然心中一震,急切地追問道:

——“等等,你怎麼確信我們已經找到了這個日子?”

——“互聯網上沒有秘密可言,隻要你使用了電腦,我就能隨時知道你的秘密。”

最終,陸言用一個無聲地嘲笑結束了這次交流。李曉偉很清楚即使自己追問下去,這個高傲的人也絕對不會再對此多說一個字。

他下意識地環顧自己四周,網絡無處不在,這也就意味著陸言也無處不在,李曉偉心中感到不寒而栗。鄭文龍說過,陸言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他刻意隱藏了這麼久,也就不會輕易就出現在別人的麵前,那麼,他所說的時間不多了,又會是什麼意思呢?

安平市公安局大院門口,一輛快速馳來的出租車在尖銳的刹車音中停了下來,乘客一麵的車門被迅速打開,一位年輕女孩慌慌張張地衝了出來,司機愣了一會兒後,也旋即推開門追了上去,邊追邊高聲喊道:“姑娘,你沒給車錢呐,姑娘,你這麼做可不厚道,快給錢呐……”

這在公安局的大門口大白天的公然坐車不給錢可是稀奇事,路人紛紛側目,而公安局的門衛老王頭也注意到了,便走出門衛室,上前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年輕女孩身材矮小,看上去最多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皮膚黝黑,長得倒是姣好的麵容,頭發蜷曲著,一看就不太像是安平本地人。出租車司機毫不客氣地攔住了年輕女孩的去路,叉著腰抱怨道:“姑娘,年紀輕輕的,做人可不能這麼缺德,我都帶了你橫穿了整整一個城,一百多的車費,你說沒錢就沒錢啊!那你當初上車的時候怎麼不說清楚啊?以為我是做慈善的麼?”

連番責問讓年輕女孩都快急哭了,拿出的錢包裏也確實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張紙幣,遠遠不夠付出租車費的,剩下的兩張貨幣卻是外國文字,根本就看不懂。麵對出租司機憤怒的目光,年輕女孩結結巴巴地想辯白,可很明顯聽上去她是不太會說中國話,僅有的幾個詞也是七零八落,讓人聽了不知所雲。

老王頭在一邊看了,感到於心不忍,便趕緊把出租車司機拽到一邊,低聲說道:“大兄弟,人家上公安局也不是沒事兒來閑逛的,肯定有急事,看她不像是中國人,不就一百多塊錢麼,來,我給你就是。”說著,好心的老門衛便從兜裏摸出錢包,抽了兩張一百的,塞到他手裏,“做人嘛,得事事存個善心,明白不?這樣才會有好報!”

聽了這話,出租司機愣住了,他張了張嘴,長歎一聲,又把紙幣塞回給了老王頭,嘀咕道:“算了,我也不是不講情理的人,大爺,你說得對,這年頭誰沒事兒來公安局玩呐,看她年紀輕輕的,又是外國人,咱也不跟人家小姑娘過不去了,那車費就當我做好事了吧,這錢我不要了,再見!”說著,這樸實的中年漢子便擺擺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年輕女孩呆了呆,眼淚頓時流了下來,老王頭驅趕走了圍觀的人,這才上前對年輕女孩說道:“姑娘,你來公安局幹什麼?”

“我……我……”年輕女孩張了張嘴,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老王頭急了,他盡量放慢語速,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姑娘,你是來報案的嗎?”

應該是‘報案’兩個字讓年輕女孩頓時恍然大悟,她拚命點頭,結結巴巴地說道:“我的,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失蹤,她,失蹤了,出事了,出,出事了。”與此同時,她從自己隨身帶著的雙肩背包中摸出了一本護照,指著封麵,認真地說道,“我是,泰國人。”

聯想起前兩天晚上那一幕,老王頭頓時吃驚不小,點頭道:“姑娘,趕緊跟我來。”

“去哪裏?”年輕女孩不解地問道。

“我帶你去刑警隊,”走了兩步,卻見女孩還站在原地沒有反應,老頭急得吼了一句,“報案!”

刑警隊辦公室裏,年輕的外國女孩雖然不太會說中文,但是卻講得一口流利的英語,這難不倒刑警隊裏同樣是英語專業高材生的偵查員小戴,所以,很快就弄清楚了這個異國女孩的來曆,她叫米婭,泰國人,今年剛剛十七歲。她是五天前在安平市入境的,和她一起搭乘飛機前來的,也就是這次她急著報失蹤的年輕女孩,同樣是泰國人,名字叫阿妮塔,十九歲,兩人均就讀於泰國曼穀朱拉隆功大學,且都是該校計算機係的優等生,而這次她們前來安平市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參加‘黑客大會’,而明天就是大會舉行的日子,昨晚22點是最後的參賽現場報名登記截止時間,可是直至最後一刻,米婭在報名現場都沒有能夠等到阿妮塔的到來,撥打電話更是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

一旁坐著的鄭文龍突然怔住了,他一聲不吭地跑回自己辦公室,很快便拿來了那本章桐所寫小說的泰國版,接著就惴惴不安地把它放在米婭麵前,目光急切地注視著米婭臉上的表情。

米婭立刻就認出了這本書,她一把抱在胸前,急切地說道:“這書,阿妮塔最喜歡,是的,阿妮塔的書。”

“不好,”鄭文龍緊張地說道,“難怪她都沒來拿這書,她肯定出事了。”

這時候,小戴神情嚴峻地說道:“米婭說,阿妮塔那天下飛機剛到賓館入住登記後,就離開了,目的就是為了這本書,米婭知道她一直都很喜歡這本書,也很崇拜書的作者,所以這次來中國後,阿妮塔第一個念頭就是去找書的作者簽名。”

站在身邊的張一凡皺眉說道:“糟糕,這麼看來,這個叫阿妮塔的女孩已經失蹤三天的時間了。”

“我說難怪了,我們國內的讀者都被嚴格保密,她在泰國又怎麼會知道章主任的名字和工作單位,如果她是黑客,那就可以解釋得通了。”鄭文龍瞬間麵如死灰。剛才李曉偉在微信上對自己說的話曆曆在目,又回想起那晚阿妮塔知道他是網安工程師後的怪異神情,他頓時明白了,急忙上前追問道,“米婭小姐,能否告訴我,阿妮塔是不是有個網名,叫‘美少女戰士’?”

這回,米婭是聽懂了,麵對鄭文龍急切地神情,她點點頭:“是的,她是美少女戰士,因為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個動漫二次元人物形象,一個正義的小女生。你認識她嗎?”

鄭文龍身軀微微顫抖,他雙手撐住麵前的辦公桌,臉上神情嚴肅地低聲說道:“張一凡,阿妮塔凶多吉少,必須馬上找到她。”

張一凡吃驚地看著鄭文龍,他還從未看見過這個身材高大的網安高級工程師如此神情緊張過,想問又礙於米婭在身邊,擔心引起情緒過激,便說道:“放心吧,大龍,我們一定盡力而為。”

遲疑片刻後,鄭文龍猛地回頭,他壓低嗓門,語速飛快地說道:“我真傻,我真的好傻,她那次就明明已經認出我來了……小張,你聽我說,阿妮塔就是暗網中的‘潛行者’,如果沒有她,這個案子,我根本就沒有贏的把握,於公於私……都拜托了,兄弟!總之,千萬不能讓她出事!”

他突然轉身對米婭身旁坐著的小戴語氣嚴厲地說道:“這一段,不準你翻譯給她聽!聽到沒有?”

米婭疑惑不解地看著大家,卻又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這些異國警察臉上凝重的神情讓她心中隱隱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

2

安平市公安局法醫辦公室裏,章桐小心翼翼地給辦公桌上的一盆多肉植物根部倒了點水,水不多,就一瓶蓋,卻足夠讓它過上一周的時間了。這盆多肉植物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勞爾,渾身藕荷色,冬天正是它開花的季節。

這盆植物是前年的時候,一個死者家屬留下的,那個小女孩才十二歲,父親被人殺害,案子破獲後,母親帶她來接父親的遺體,她就抱著這盆植物,臨走的時候,小女孩便執意把它留了下來。

顧瑜知道章桐從不對花花草草感興趣,卻唯獨對這盆植物情有獨鍾而沒有拒絕。這兩天更是把它放在了辦公桌上顯眼的位置,空下來的時候,就看著它陷入沉思。

“小顧,你知道這盆植物有個特別的含義嗎?”章桐突然開口說道。

顧瑜搖搖頭:“我不知道。主任,你什麼時候開始對它有研究了?”

章桐笑了:“我父親在世的時候,就特別喜歡養這些多肉植物。他總是說,多肉好養,不太會死,雖然長得不是那麼豔麗,但是生命頑強,而且,每一種多肉植物也有一個特有的名字,代表著一個特殊的含義。”

‘父親’這個話題是章桐的禁忌,每次隻要進一步講起,她便會及時地戛然而止,但是今天卻似乎有些不太一樣,章桐看著這盆植物,輕聲說道:“它叫‘勞爾’,意思是與親人的告別,並且永遠都不會忘記。我還記得那個女孩,就像當初的我一樣,還有些懵懵懂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