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瑜無意中看到了章桐麵前辦公桌上那本打開的筆記本,不禁問道:“主任,這是以前的工作筆記吧?”
“是的,我父親的。”章桐淡淡地說道,她轉頭看向顧瑜時,目光中竟然閃爍著一絲莫名的激動,“我已經找到那個案子了,一個很特別的案子。”
“你說的是……”顧瑜隱約感覺到了什麼。
章桐點點頭:“是的,1986年7月8日,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我終於明白了。”
中午的時候,李曉偉匆匆走進公安局大院,穿過走廊走進食堂,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窗口位置上的章桐,他趕緊上前幾步,來到桌邊坐下,章桐伸手便把盤子中的白饅頭遞給了他:“吃點東西吧,咱們邊吃邊說。”
李曉偉乖乖地點頭,自己剛從醫院趕過來,也確實有點餓得饑腸轆轆,便咬了一口饅頭,神情專注地看著章桐。
“1986年7月8日,那天,並沒有發生命案,卻有一個展覽,是一個特殊的展覽。”章桐認真地說道。
“‘展覽’?”李曉偉皺眉。
“是的,這就是難怪我為什麼在案件筆記中怎麼也找不到這一天的原因,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這一天,沒有命案,我父親隻是在這一天應邀去參觀了一個展覽,小型的私人展覽。而他的筆記中就是記錄了這個展覽的相關所見所聞。”
“他是無意中看到這個展覽的嗎?”李曉偉問。
章桐臉上露出了不滿的神情:“我剛才說了,父親筆記中寫明是接到了一個邀請。又正好是周末,便去看了。”
“那……隻是個展覽?”李曉偉感到有些失落,“難道說我們對日期計算錯誤?”
章桐搖搖頭:“不,沒有錯。我給你看幾張翻拍的相片,因為時間過去太久了,那時候的像素又不太好,所以隻能看個大概。”說著,她便從自己隨身帶著的公文袋裏找出幾張七寸相片,遞給李曉偉,“根據我父親的筆記記錄,這幾張都是他當時拍下來的,你看看,是不是有點似曾相識?”
相片中的背景都是在一間屋子內,因為曝光度的緣故,所以相片的亮光掌握得並不是很好,並且顯得有些昏暗,屋子內沒有椅子和桌子之類的家具,看上去像是一間展覽室,牆上掛著好幾副手繪人臉畫。粗看上去,這幾張相片所體現出來的隻是一個普通的畫展情景,可是,當李曉偉的目光最終落在那幾張人臉畫上時,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突然拿起相片靠近自己的臉,試圖想再看清楚一些,可是這樣做是徒勞的。
“那個年代是沒有數碼相機的,你就別費勁了。”章桐淡淡地說道,“這已經是最清楚的畫質了。”
“你不覺得這幾張人臉畫有些古怪麼?”李曉偉詫異地問道。
“是有些古怪。”章桐把湯碗中的麵條一根根地挑出來,然後在旁邊空著的餐盤上,把麵條逐一整齊地盤在一起,頭也不抬地說道,“還記得我剛才對你說的話嗎?我用到了‘似曾相識’四個字。”
終於把麵條和湯全都分開了,章桐這才滿意地放下了筷子,然後靠在椅背上,抬頭看著李曉偉:“這些人臉的表情,我非常熟悉。”
“難道說你認識畫中的人?”這樣的疑問不是不可能,如果繪畫者的畫工高超,並且畫中的模特是自己認識的話,那麼一眼看上去感覺似曾相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章桐卻搖搖頭:“我並不認識畫中的人,我隻是認識這畫中的人臉上的表情。因為他們都已經死了。”
見李曉偉依舊是一臉的疑惑,章桐便長歎一聲,搖搖頭:“我上班至今所解剖過的屍體不下1000具,雖然說我們更多關注的是死者的死因,物證以及死亡的過程,但是有一樣東西,我們也是無法忘記的,那就是死者的表情。”
“死人也有表情?”
章桐用力點頭:“那是當然了,人活著的時候,喜怒哀樂體現在臉上,那叫表情,能幫著我們傳達不想用言語來講述的東西,比如說害怕,驚恐或者開心,總之,表情可以有很多種。但是人誰都不會知道自己到底什麼時候死,而且經曆死亡過程的時候,也已經沒有辦法用言語表達出來,所以,我所說的死亡表情,就是生命消逝瞬間的定格,便成為臉上最後的表情,也可以說是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表情。”想了想,她又補充道,“嚴格意義上來講,人體死亡的過程不是瞬間發生的,它需要持續一點時間,並且因人而異,在進入死亡過程的時候,人已經不能說話了,就隻有表情,什麼時候徹底定格了,那就意味著是死亡畫上終止符的標記。而這些相片中的人臉畫,和那個叫小夏的男孩曾經賣過的‘死亡麵具’,是同一個道理。隻不過,是時間不同罷了。”
“看來,如果要想徹底解開這個謎團,就要找到當初那個展覽的更多情況了。”李曉偉想了想,“我去找找我同學顧大偉,他的人脈比較廣,應該能找到一些保存老檔案的人,對了,這個展覽所舉辦的地點,確定是在安平市嗎?”
“我父親筆記中並沒有提到出差,那天是輪休,他有個習慣就是在輪休的時候背著相機在安平市裏四處轉悠采風,拍了很多相片,而這個展覽,又是接到了事先的邀請,那就是必定要去看的。”章桐若有所思地說道,“話說回來,因為父親特殊職業的關係,所以不上班的時候就喜歡去人多的地方,用鏡頭記錄那些活著的人的喜怒哀樂是他尋找心理平衡的一種特殊方式,家裏因此就有了很多相關的相片。但是自從看了這場展覽後,他就再也沒有用過他的私人相機,直到最終的離世。我想,他或許是從中發覺什麼了吧。”
章桐伸手指了指桌上的幾張相片:“這是他那架相機中用過的最後一卷膠卷,現在能衝洗這種膠卷的店不多了,而工作筆記中的本來是配有相片的,但是我沒有找到,不排除是被父親銷毀了,也不能排除是年代久遠,不知道被檔案室的弄去哪裏了。後來,我根據時間標號在家裏的箱子中找到了這卷膠卷,衝印的時候,那老師傅說這卷膠卷曾經被衝印過一次,時間就是在膠卷拍攝後的幾天裏,因為那時候所有被衝印過的膠卷,按照他們的行業規矩,都會貼上相應的標記。所以,如果真的是父親做的話,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銷毀相片卻並不銷毀膠卷,但是現在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了,能拿到相片,我想也就不必追究那麼多了。”
李曉偉點點頭,他見章桐根本就沒有再去伸筷子動那些麵條卷的意思,便不解地問道:“這是你吃麵的習慣嗎?”
章桐搖搖頭:“這麵條根本就沒煮熟,都是夾生的,我胃不好,吃不了。”她突然笑了,站起身,神秘兮兮地衝著李曉偉招招手,壓低嗓門說道,“走,我們去吃黃魚麵,現在還來得及。”
十多分鍾後,在街對麵狹小的麵鋪裏,李曉偉吃驚地看著章桐,她吃得酣暢淋漓且心滿意足,臉上洋溢著說不出的幸福感,舉手投足之間,那目光那神態,熠熠閃光,仿佛整個世界的一切快樂都被融合進了桌上的這碗不起眼的黃魚麵湯中了。
眼前,這分明就是一個簡單而又快樂地在享受生活的小女人。
“原來一碗5塊錢的黃魚麵就能讓你這麼開心呢!”此時的李曉偉已經全然被章桐身上的快樂所感染,臉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3
雪鬆巷派出所位於安平市市中心的一片老居民區裏,因為旁邊有所小學的緣故,作為進出的必經之路,每逢早晚高峰期,派出所門口的單行道便會被電動車和汽車擠得水泄不通。
下午三點剛過,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件藍色短款羽絨衣,戴著滑雪帽和墨鏡,口罩把口鼻遮蓋的嚴嚴實實,肩上背著個電腦包,匆匆擠過等候在校門口的家長群,推門走進了雪鬆巷派出所。
派出所的辦事大廳並不大,是老式的居民樓一樓改建的,也就不到十平米的房間,因為天冷,一些年紀大的家長便擠在辦事大廳裏蹭暖氣。
這個年輕人直接就來到值班台前,對值班警員說:“我是來投案自首的。”
這話一出,房間裏頓時鴉雀無聲,本來擠在值班台前的幾位老人也本能地向後退了退,目光中露出了一絲警惕,更有膽小怕事的更是推門直接走了出去。
“‘自首’?”值班警員感到有些訝異,他站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個年輕人後,問道,“說說你做了什麼?”
年輕人神情沮喪:“我偷了人家的筆記本電腦。”說著,他便解下肩膀上的電腦包,把它放在值班台上,“現在東西都在這,一樣都不少,包括她的外套。我,我隨你們處置,我請求人身保護。”
“你什麼意思?”值班警員皺眉看著他,“什麼人身保護?難道說失主打上門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說到這兒,他突然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下,摘下口罩和墨鏡苦苦哀求道,“警察同誌,自從,自從我兩天前拿走這台筆記本電腦後,接連兩天了,天天有人想殺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兒,跟,這就跟電影裏殺手殺人一個套路啊,太他媽可怕了……警察同誌,我還年輕,還沒活夠呢,為了偷這東西被人殺,我太不值了,反正今天是死活不回去了,趕緊把我關起來吧,警察同誌,求求你們了,我給你們磕頭。”說完後,竟然真的連連衝著值班台磕頭磕個沒完沒了,賴在地上死活都不願意起來了。
小小的派出所大廳裏頓時像炸開了鍋一般,幾個手中有手機的膽子大的家長本能地打開手機攝像頭,忙不迭地開始拍攝了起來。值班警員一看,知道情況這樣下去肯定會失控,便趕緊走出值班台,把幾個家長連唬帶哄地推出了辦事大廳,關上玻璃門拉上簾子後,這才回身欲拉起跪在地上的年輕人,誰想他就是跪著不動,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值班警員火了,他叉著腰吼了句:“你這麼跪著,就能解決事情了?還是不是爺們兒,趕緊給我起來!”
所裏的值班教導員聞聲從後麵趕了出來,把年輕人帶進裏間詢問室,好說歹說勸慰了半天,他這才結結巴巴地把前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給講了出來。
原來,這個年輕人叫齊誌軍,20歲,是雪鬆巷對麵肯德基24小時營業店的員工,經常值大夜班。前天晚上,小齊上班沒多久,店裏便來了一個漂亮,身材又好,穿著紅色羽絨服的長發年輕女孩,女孩的普通話很流利,隻是帶著一種怪異的口音,她點了一杯咖啡,稍加猶豫後,又要了個漢堡,然後便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因為女孩實在長得太好看了,用小齊的話來說,就是有點像最近爆紅的那個描寫古代女特工的電視劇女主演,所以,心猿意馬的他就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那時候已經是快晚上十一點了,餐廳裏本就沒有多少人,小齊閑極無聊,便假意整理貨架,想找機會和這年輕女孩搭訕。卻見她正熟練操作著一台價值不菲的筆記本電腦,神情專注,全然不像別的來肯德基蹭網絡的同年齡女孩那樣隻關注聽歌或者追劇,而且從小齊所站的角落看過去,那台電腦屏幕上不斷滾動著的竟然是一串串代碼。小齊本身也是一名在讀大學生,雖然計算機成績勉強不掛科,但是代碼之類還是看得懂的,隻瞥了兩眼,他就已經驚得目瞪口呆了,因為這年輕女孩所用的代碼語言,是傳說中的一些網絡黑客才會使用的東西,他隻是聽說過,也看過兩次,卻根本就看不懂,聯想起她打開筆記本電腦的前後並沒有問自己要餐廳的專用WiFi密碼,小齊便更是肯定這個年輕女孩一定是個電腦編程高手,不禁後脊梁骨直冒冷汗。
聽到這兒,值班警員好奇地問他:“你為什麼會冒冷汗?她隻是一個黑客而已,又不是什麼殺手。”
小齊搖搖頭,哭喪著臉說道:“哥,我倒寧願她是殺手,至少當時咱還能有機會來個溫柔鄉之類是不是,可如果是黑客的話,我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這種人太可怕了,尤其現在到處都是網絡社會,我連想都不敢去想。”
他接著講述前天發生的事情。
隨著時間的流逝,很快便到了接近淩晨零點的時候,餐廳裏隻剩下了這個年輕女孩依舊專注地坐在桌前敲擊著電腦鍵盤。按照慣例,小齊便關掉了餐廳後部的燈,隻留下了前麵的,而女孩坐在窗前的影子就愈發印在了身後的透明玻璃窗上,顯得格外誘人。小齊站在櫃台旁的庫房門口,遠遠地看著這一幕,沮喪地歎了口氣,便回後麵整理操作間去了。
而前麵過去的這段時間裏,年輕女孩給小齊留下的印象就是,她一口都沒動過麵前擺著的咖啡和漢堡。小齊琢磨著再過一會兒,等他幹完活回來的話,如果女孩還在,他就主動幫她換一下熱的咖啡和吃的東西,不管怎麼說,這也是自己的本職工作嘛。
可是,二十多分鍾後,等小齊再回到前麵的櫃台旁時,女孩所坐的位置上,竟然已經空無一人,但是電腦和紅色羽絨服還在,漢堡吃了一半。於是,他就想當然地認為這女孩肯定上洗手間去了。
淩晨的時間總是過得異常的慢,半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就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女孩並沒有回到座位上去,小齊心中一愣,猶豫了一會兒後便穿過黑漆漆的餐廳後半部,來到女用洗手間門口,想了想,便壯著膽子叫了兩聲,沒有回應,他又叫了兩聲,還是沒有回應,小齊幹脆就走進了女用洗手間,從裏到外查看了一遍後,確信沒有人。這才退了出來,滿腹狐疑地回到前廳,衝著窗口位置看了看,還是沒人。
這時候,小齊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那台打開的筆記本電腦上麵,那個讓他至今連腸子都差點悔青了的糟糕念頭不知怎麼的就出現在當時他的腦海裏了。於是,小齊惴惴不安地來到靠窗位置,快速地拔了插頭,收起電腦,一股腦兒連同紅色羽絨服全都塞進那個樣式精巧的灰色電腦包,然後和托盤一起收走了。說到這兒,他再三向值班警員和派出所教導員表示,自己最初隻是想替女孩保管一下,根本就沒有私自占用的打算。直到後來,天亮了,早班的員工到班和他交接完,他又四處找了一圈,發現那個漂亮的年輕女孩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過。
說到這兒,值班警員不滿地看著他,指了指麵前辦公桌上的電腦包,說道:“你就這麼把人家的電腦和衣服給拿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