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3)

“警察同誌,那時候我真的就以為人家不要了的。”小齊哭喪著臉,“誰會想到後麵這麼倒黴呢。”

一旁的教導員問:“你拿人家電腦的時候,電腦界麵顯示的是什麼情況?”

“這個我倒是記得很清楚,就是個休眠狀態,出了屏保。”小齊尷尬地臉紅了,“我本來想直接關了的,可是……我根本就沒辦法下手……”

“什麼意思?”教導員皺眉看著他,沒弄明白他說的話。

值班警員笑了,他輕輕拽了拽教導員的警服:“教導員,你可別忘了剛才他說了那個女孩是個電腦黑客,黑客的電腦,當然在別人的手中就是一台光能看不能打開的廢品了,搞不好還自我毀滅呢。”

“有這麼嚴重?”

小齊都快哭出來了:“警察同誌,我看你就別取笑我了,我都倒黴透了。那天我還以為這事兒就是個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呢,誰知道中午的時候,我還在宿舍睡覺,先是被一個電話吵醒,是個男的,很粗暴地問我要電腦,我當時心虛,就說沒有看到,對方也沒說什麼,電話就掛斷了。我想想不對勁,便給當班班長打電話,結果班長對我說剛才有人找過我,就在我下班走了後沒多久,對方說是我的高中同學,想和我聚聚,我班長是個頭腦簡單的人,又因為忙,也沒多想,就把我的住址和姓名手機號都告訴她了。我當時都睡迷糊了,好半天才想起說我的高中同學沒有人知道我是在肯德基上班的,其實也都沒來往了,怎麼會突然冒個同學出來,但是那時候,我還沒怎麼在意,因為這天底下的事兒不可思議的多了去了。”

“給你打電話要電腦的是男的還是女的?”

“當然是男的,不然的話我怎麼就根本沒把這個電話當回事呢,你說是不是?”小齊心有不甘地說道。

“那你說說看,後來到底怎麼個倒黴法?”值班警員一邊記錄一邊隨口問道。

“我預約了下午兩點的洗牙,一周前在手機APP上預約的,很方便。可是,這次洗牙卻差點把我的命給搞丟了。”小齊唉聲歎氣地說道。

教導員聽出了事情的異樣,和值班警員對視了一眼,後者便追問道:“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別急,慢慢說。”

“洗牙是不用上麻藥的,再說那家診所我經常去的,已經熟悉裏麵的流程,醫生對過預約號後一上來就給我打麻藥,我對那玩意兒過敏,可當時沒反應過來,不知道他給打的什麼東西,還好是一個熟悉的護士認出了我,及時製止才避免了一場悲劇,後來查了才知道,我的預約記錄,被人改成了拔牙,麻藥過敏的備注也沒了。”一提起兩天前發生的倒黴事,結結巴巴的小齊講起來仍然心有餘悸,“還好我是有預約記錄付款存檔的,所以診所不得不承認是自己電腦出錯,和別的病號預約搞混了,便私下陪了我五千塊錢了事。”

“我當時還真以為隻是倒黴,可是後來這樣的怪事兒就越來越多了,比方說過馬路差點被車撞死,坐電梯一天之內發生兩次故障,走路感覺被人跟蹤……直到昨天晚上,那家夥又給我打電話,再次逼問我電腦去哪了,我才意識到事情真的有些不對勁了。所以我,我今天一下班就跑來自首了。”

雖然說小齊所講的遭遇沒有辦法被全部核實,但是在和那家診所電話溝通後,教導員頓時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便在牆上取下車鑰匙,拿起電腦包,果斷地對依舊驚魂未定的小齊一揮手:“年輕人,走,跟我去趟市局。”

4

中午時分,天氣略微好轉,清冽的空氣中卻依舊充滿了冬日的寒冷。

順著導航儀的指引,李曉偉開著他的小比亞迪在老城區公路上來回走了好幾趟,才終於發現了那個被自己忽略的張曹新村岔路口。怪不得電話中顧大偉一再強調說那小區唯一的入口非常難找,原來這周邊在拆遷,為了路麵美觀,拆遷工地周圍包括等待拆遷的樓棟都被用一堵長長的圍牆給圍了起來,進出就隻留了一個單行車道,還偏偏是在一個公益大廣告牌後麵。李曉偉不由得暗暗咒罵了一句。

還好現在不是小區的通行高峰期,李曉偉小心翼翼地把車停在了18號樓棟門前。下車後,他又不放心地給顧大偉打了個電話,得到了再三的保證,這才又提起精神走進了樓棟,上樓,來到3樓302房門口停下。

302的房主是個單身老頭,姓馬,退休前在市公園管理處宣傳科工作,專門負責對外宣傳和接洽所有打算在公園進行展覽的單位和個人。李曉偉之所以要再三肯定老人知道自己要來,並且情緒穩定,那是因為老人患有躁鬱症多年了,所以與其說老人是退休,還不如說是被單位要求強行內退來得比較恰當一些。

門鈴響了很久,門內才傳來了拖鞋挪動的聲音,打開門,一位身穿灰色毛衣的老人出現在了李曉偉的麵前。老人渾身上下收拾的幹淨整潔,就連蒼白的頭發也是梳得一絲不亂。這是出乎李曉偉的意料的,因為一旦患上了躁鬱症,病人一般都不會注重自己的儀容。

“馬先生,打擾了,我姓李,這是我的工作證。”李曉偉出示了自己的醫院工作證,“我是來向您請教一件事的。”

老人並沒有看工作證,隻是擺了擺手:“我對這個不感興趣,你認識章醫生麼?”

李曉偉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道:“我當然認識,她是法醫。”

“那就對了,”老人平靜地點點頭:“進來吧,我等你們等得太久了。”

跟著老人穿過玄關,來到客廳坐下。老人指了指茶幾上一本厚厚的剪貼簿:“你要的東西,就在裏麵。真沒想到我等今天等了二十多年了。”

李曉偉似乎聽出了話語中的異樣,剛想開口問,可是轉念一想,還是案子重要,畢竟與章桐的安危有關,便笑著點點頭:“謝謝馬先生,我能打開看嗎?”

“當然可以。”老人輕輕說道。

一隻雪白的老貓無聲地跳進了老人的懷裏,慵懶地打了個哈欠,瞥了李曉偉一眼,便繼續閉目睡著了。老人輕柔地摸著老貓的背,喃喃說道:“章醫生也老了吧,都二十多年了,他身體應該還不錯吧……”

李曉偉這才意識到老人口中所說的章醫生,其實並不是章桐,而是她的父親章鵬。他無意中一抬頭,看到牆上掛了好幾副黑白攝影,幾乎都是那個年代的,而章桐說過自己的父親喜歡攝影,想必這就是兩位老人當初之所以會相識的原因所在吧。他剛想告訴老人章醫生已經去世多年,可是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有時候,善意的謊言比冰冷的現實更容易讓人接受。

他打開剪貼簿,發現這是一次個人展覽的申請記錄以及詳細的展品拍攝相片,相片下還有編號和畫作的簡單介紹,以及一個或許是繪畫采風時的地點,相片的拍攝角度和采光手法與章桐出示給自己看的那幾張是差不多的,不排除是當時現場所拍攝。相比之下章桐的膠卷中隻有相片,卻並沒有關於這張相片中的畫作更多的資料。

展覽的名字叫‘表情’。

馬老先生若有所思地說道:“那個年代申請舉辦個人展覽的,真的是鳳毛麟角,因為我們國家剛經曆過特殊時期,大家的生活水平也都比較一般,沒有什麼人來參觀展覽不說,就連他所要求的報社電台采訪之類,人家也是不感興趣的,當然就不回來,所以這場幾乎可以用‘門可羅雀’來形容的展覽隻舉辦了兩天,就草草結束了。”

“我本來不會留下這個剪貼簿,至少不會這麼詳細,因為我也不覺得這場展覽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老人抬頭看著李曉偉,“直到那一天,章醫生來找我,打聽有關這位展覽舉辦人的詳細資料,我才開始在意。”

說起二十多年前的事,老人就好像在講述昨天發生的事情一般,他聲音沙啞,語氣低沉,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在意’歸‘在意’,但是其實這個人也沒有什麼過人之處,在這之前甚至於都沒有得過任何繪畫方麵的獎項,如果不是他自負盈虧的話,我的單位也不會同意他申請展覽,因為他的作品,怎麼說呢,看上去讓人感覺太壓抑了,一點都沒有社會所提倡的正能量。”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但是這些都還隻是我的個人見解而已,當時上頭說了,要鼓勵文化發展,百家齊放,所以,在開會研究後,我們就同意了他的展覽。”

看著剪貼簿上的個人簡介,李曉偉吃驚地說道:“這人是個中學美術老師?”

老先生笑了:“是的,其實他的繪畫功底還是不錯的,就是畫的這些東西,還真有些讓人看不懂呢。”說著,他聳聳肩,“當然咯,也不排除是給他的學生辦畫展,這麼看來,這老師還是挺用心的,雖然這畫確實不怎麼好看。”

“我能暫時借用一下這本剪貼簿嗎?”李曉偉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然可以,”老人大方地說道,“其實呢,我也是替別人保管的。”

“您的意思是……”李曉偉不解地問道。

“章醫生,他沒跟你們說嗎?”馬老先生感到有些詫異,“為了這個承諾,我已經等了他二十多年呢,還以為他年紀大了,都忘了這事兒了。”

“馬先生,能跟我具體說說嗎?”

老人點點頭:“我之所以對這個展覽記得那麼清楚,還有一個原因是展覽的當天下午,章醫生就找到了我的辦公室,詢問了一些展品的相關情況,那時候,他還沒有告訴我他的具體身份,我們都喜歡攝影,談著談著就感覺像老朋友一樣。直到第二天下午,展覽結束了,我正在指揮工人收拾展品,章醫生就急匆匆地趕來了,他亮明了身份,然後告訴我,請我務必要保留這個展品以及申辦人的相關資料,說他一定會來拿的,我答應他的同時,問他為什麼不直接去找那個申辦人,我可以給他聯係資料。”

“馬先生,那章醫生怎麼說的,你還記得嗎?”

老人點點頭,看著李曉偉的目光中閃過一絲亮光:“他說,他沒有證據,但是這個展覽一定有問題,所以,等他有證據的時候,就會來找我。我等了二十多年,你們果然來了。”

李曉偉心中感到了一絲溫暖,他看著老人,誠懇地說道:“馬老先生,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注意到這些相片的底部,都有這幅畫的簡單介紹和一個地點,請問章醫生知不知道這些資料,尤其是這個地點——石灣鄉?”

“第一天展覽時並沒有公布,第二天的時候臨時補上去的,因為要對展覽拍攝存檔。至於說章醫生的話,他應該參觀時拍攝了畫作,因為展覽時並沒有禁止不讓拍攝,但是他可能並不知道這些資料。”馬老先生喃喃地說道,“至於說上麵的地點石灣鄉,我還真的不清楚。估計那是繪畫者采風的地方吧,那時候不都流行這麼記下采風的地址麼?”頓了頓,他又問道,“年輕人,我能方便問一下到底出什麼事了嗎?”

李曉偉淡淡一笑,故作輕鬆地說道:“沒什麼,隻是我的一個學生在做這方麵的相關調查,章醫生說找你就可以了,所以我就冒昧前來打擾老先生了。”

“那就好,那就好,回去後替我轉告章醫生,要保重身體。”老人就像在做夢一般喃喃自語。

李曉偉心中不禁一酸,他站起身,剛要告辭,想了想,便又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問道:“馬老先生,你還記得那個中學美術老師嗎?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不記得了,”老人歎了口氣,“但是能畫出這樣作品的人,我想,在他的心裏應該也不會看到陽光吧。”

臨出門的那一刻,李曉偉本能地回過頭去,隨著門緩緩合上,那一人一貓,孤單的背影卻突然刺痛了他的內心世界。

躁鬱症是狂躁抑鬱症的簡稱。出於尊重,李曉偉並沒有過多打聽老人的病情,但是身為心理醫生,他非常了解這種病症,知道患者會隨著病情的加重而感到極度的孤單無助,對家庭和工作喪失興趣、不聞不問,但有時候情緒卻又突然高漲,令人無法適從,這也就是先前沒進門的時候,李曉偉的擔憂所在。

躁鬱症的病發成因多數是沉重生活壓力或者濫用藥物所致。而這種病症發展到末期,所體現出來的就是過於平靜,這樣下去就隻有一個結果,病人走上結束自己生命的道路。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卻能有機會選擇自己的死亡。這對於長年患病的馬老先生來講,或許是一種解脫,所以他才會心心念念牽掛著二十多年前的那個承諾,如今,承諾已了,他不再有心事了。

李曉偉不敢再繼續想下去,匆匆離開老人居住的大樓後,他回到自己的車裏,第一件事便是撥通了顧大偉的電話:

“大偉,兩個問題,第一,你是怎麼知道馬老先生有這麼一本剪貼簿的?”

電話那頭的顧大偉嘿嘿笑道:“這當然是人脈關係啦,我一個哥們兒,市檔案館的,說這古怪的老頭兒是咱們安平市所有曾經舉辦過的展覽的活化石。”

話還沒說完,李曉偉又問:“他有子女嗎?”

“沒有,你怎麼突然關心這個問題了?”顧大偉不解地問道。

“老人的躁鬱症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晚期,你跟街道辦的聯係下吧,再開點藥,我不忍心他就這麼在家裏……”李曉偉沒有忍心說出口那個冰冷的字眼,隻是又強調了一遍,“找找你的人脈,就當你們公司做公益吧,現在不都流行這個嗎?”

“好吧好吧,真拿你沒辦法。”顧大偉長歎一聲,很快,電話裏便傳來了他大聲叫喊下屬的聲音,“小呂,小呂,去哪兒了?快給我去找找!我這有事……”

電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單調的嘟嘟聲。

一人一貓,孤單的一生,再次想起時,李曉偉突然感到自己的後脊梁骨直冒冷汗。這樣的日子自己可是一天都不會願意去麵對的。

這時候,放在儀表盤上的手機響起微信提示音,李曉偉趁著等紅燈的間隙拿出來瞄了一眼,心中頓時一沉。

發信息的人是‘陸言’,鎖屏頁麵上隻有一句話——恭喜你,李醫生,遊戲可以正式開始了。

李曉偉剛要回複,紅燈瞬間轉為綠燈,身後的車輛傳來了刺耳的喇叭聲,無奈,他隻能關閉手機頁麵,繼續開車行駛。

車窗外,午後的街頭,陽光溫暖如春。但是李曉偉的心裏卻格外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