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米婭聽懂了,她用力點點頭,伸手抹去眼淚,然後啜泣著在一張紙上寫下了阿妮塔曾經告訴過她的C\/A碼,把它交給了鄭文龍,最後,啞聲說道:“謝謝你,無論結果是什麼,我都替阿妮塔謝謝你。”

米婭走後,鄭文龍呆呆地看著那本泰語版本的小說,腦海中是阿妮塔最後臨別時的笑容,眼眶不由得濕潤了。那晚,自己要是能夠多留她一會兒,或者親自送她回酒店,那或許就沒事了。

人這一輩子,為什麼就不能得到第二次機會呢?

安平市公安局檔案室裏靜悄悄的,章桐坐在桌子前,麵前放著厚厚的兩大摞卷宗,其中之一,是胡豔等八人被害案,而另一個,則是煙酒店老板穀城的搶劫殺人案,因為屍體都已經被火化,其中所附著的屍檢報告是她唯一能查看的東西。不管怎麼說,陸言冒著這麼大風險不惜要重新翻起這些案子,他必定是發現了什麼。而答案就藏在自己麵前的這一堆舊卷宗裏。

案發的時間是1981年的8月份,父親章鵬剛剛參加工作滿三年,因為案情重大,八人命案中,局裏不得不緊急向上級單位申請調派法醫協助進行屍檢工作,最後再由父親統一做了歸檔謄寫,而相比之下,穀城的案子就比較明朗一些,案發時間是在8月末,案情其實並不複雜,一個明顯的盜竊案現場,大約是沒想到店主穀城會突然返回店裏拿東西,從而盜竊轉變為搶劫,雙方起了明顯的衝突,結果是以穀城被人用一塊板磚給砸在了腦門上,造成顱骨粉碎性骨折,顱腦重傷而死告終。章桐又查看了失竊物品清單,驚愕地發現才少了一條煙,兩瓶酒而已,抽屜裏的一百多塊錢零錢根本就沒有動過,這可以理解為出事後,犯罪嫌疑人慌張,怕被人發現,從而隻隨便拿了點東西就逃離了犯罪現場。案件最後被定性為流竄犯所為,在當時的環境下,流竄犯的抓捕難度是可想而知的。章桐知道很多案子多多少少都是因為這個原因而變成了長期的積案。

逐一翻閱穀城案件中的物證相片,章桐的心中卻竟然有了一種‘完美犯罪’的既視感,首先,作案的凶器——板磚,棕紅色,非常普遍,表麵粗糙,上麵發現了死者的血跡和部分腦組織,所以,‘凶器’的結論是毫無疑點的。而發現這塊板磚的位置,就在死者屍體旁的不到一米遠的地方,被血泊所包圍。

但是在板磚粗糙的表麵上要想提取到指紋,簡直是天方夜譚的事。上麵是有半個血指印,但是模糊不清不說,更談不上可以進行比對的點,而血是屬於死者穀城的。

其次,作案地點——上馬石路,那裏在81年的時候,是典型的郊區外來人口聚集棚戶區,人員關係非常複雜,治安案件高發,刑事案件更是屢禁不止,所以,流竄犯的出現不足為奇。

接下來,作案時間——淩晨,八月份末在安平市郊區來說,還是炎熱的夏季,即使是晚上,溫度也往往都在30上下徘徊,由於生活條件簡陋,舍不得用電,周圍的人幾乎都躲在遠遠的路口乘風涼,家裏因為過於悶熱而根本就沒有辦法待人。所以,案件沒有目擊證人。唯一能確定案發時間的是兩個因素,一,屍檢,二,當地參加路麵巡邏的聯防隊員無意中發現店麵卷簾門開著,裏麵卻沒有動靜,進去查看了,才發現死人。而巡邏隊員的巡邏時間是固定的,夜間十二點過後,每一個小時巡邏一次,範圍是兩平方公裏,也就是整個街區,包括上馬石路和下馬石路。

所以,案件最終被定性為是兩人組成的流竄盜竊慣犯團夥作案,人死了是附帶造成的傷害。

但是章桐看著屍檢報告有關屍體麵頸部位的特寫相片,卻眉頭緊鎖,她非常熟悉屍體頸部那道紅腫的勒痕,從左至右大麵積由深變淺,明顯就是由人的右前臂從後勒住受害者頸部所造成的。此刻,她的腦子裏閃過了一種可怕的格鬥技術,這種格鬥技術偏重於有效利用杠杆的原理,使用者可以用很小的力氣,將沉重的對手撬起,並產生巨大的力量。這種柔術的練習者,尤其擅長於將對手拖向地麵,然後在地麵上獲得控製的姿勢,一旦形成這種致命的控製,隨後的頸部絞殺就能在很短時間內製服對手,使其陷入暈厥,也就是說完全沒必要再用板磚去實施餘下的致命行為的,除非,對方就是想叫穀城死。

想到這兒,她又翻出那張屍檢圖譜,關於死者顱骨方麵粉碎性骨折的傷勢介紹,工整的字跡明顯就是出自於父親之手,所繪製的碎骨片複位圖也是極為細致,可是,那骨折區邊緣明顯的多個弧度麵,難道父親就沒有注意到麼?這表明死者前額的粉碎性骨折並不是一次打擊所形成的,對比屍檢相片,那幾乎塌陷的半個顱麵部位更是明顯的證據。章桐順手拿起筆,在筆記本上做了記錄。

粉碎性骨折的位置在死者右麵前額部位2公分處,偏太陽穴方向,由此可以推斷作案者在實施最後的那一擊時,死者是平躺體位,這就與前麵的昏迷推斷相吻合。

那麼,麵對一個已經陷入昏迷狀態的人,普通的流竄犯如果隻是以簡單的搶劫為目的的話,威脅消失的時候,他唯一會做的選擇,應該就是趕緊逃離現場,而不是手執板磚,用力地砸向死者的頭部。因為受害者的意外出現已經全盤攪亂了他的作案計劃,又何必再弄出人命?仔細看死者頭部的傷口,如果不是進行了粉碎性骨折的碎骨片複位的話,是很難看出死者挨了多少下板磚的,這種傷口,很顯然是刻意造成,行凶者當時的情緒非常穩定,再加上前麵所發現的柔術痕跡,章桐不得不作出了‘謀殺’的結論,她下意識地在筆記本上寫下了‘故意殺人’四個字,然後用筆把它重重地圈了起來,想了想,又在旁邊打上了問號。決定等看完這些檔案後,綜合自己所有的疑慮,再好好和陳豪副局長談一談。

正在這時,尖銳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章桐伸手接起手機,同時朝檔案室保管員小梁打了個招呼表示歉意,畢竟在檔案室工作的人,都已經習慣了周圍絕對的安靜。

讓章桐感到意外的是電話那頭卻出現了一個陌生女人沙啞的嗓音:“你好,章醫生。”

章桐一驚,反問道:“你是哪位?”邊說邊朝外走去。

“陸曼。”

“你怎麼知道我的號碼?”章桐本能地問道。

“我需要你的幫助,我被困住了。”陸曼輕聲說道:“他現在不在我身邊,所以,我想和你談談,或者我們約個時間,怎麼樣?我真的有急事,想懇求你的幫忙。我擔心再下去的話,我就有生命危險了……”

“你為什麼要找我,我隻是個法醫,沒什麼能幫上你的忙。”章桐一邊說著,一邊已經來到了一樓的大廳裏,她看見顧瑜正匆匆地向自己跑來,同時做了個手勢,表示有急事,便趕緊對電話那頭說道,“很抱歉,我真的幫不上你,如果真有威脅,就去派出所報案,或者直接打110報警,就這樣吧,再見。”

掛斷電話後,顧瑜正好氣喘籲籲地跑到她麵前,急切地說道:“快,快,主任,快去車庫,張一凡那家夥打開電話,要我們馬上出警,說是可能找到阿妮塔了,就是失蹤的泰國女孩。”

兩人便立刻向車庫跑去。很快,刑科所的幾輛警車便陸續開出了車庫,轉出大院,開上了公安局前麵的馬路。

此時,正是一天中路麵上最為熱鬧的時候,警笛聲瞬間讓四周安靜了下來,馬路對麵的沿街商鋪,路上的行人紛紛駐足看向飛馳而去的警車,尤其是最後那輛寫著法醫勘查的車輛,刺眼而又醒目。

3

安平市中心茂業大廈牆上的積雪在午後燦爛的陽光中變得格外耀眼。

七樓,顧大偉的事務所實驗室裏,做完分析報告後,小呂帶著兩個技術員已經去休息了。李曉偉雖然一天一夜都沒有合眼,但是此刻的他一點睡意的都沒有,灌下去了整整三杯濃縮咖啡,沒有加糖,弄得嘴巴裏現在除了苦味,別的什麼味道都沒有。雖然睡眠嚴重不足,但是李曉偉的精神卻處於格外的亢奮之中,他把那塊芯片中所有的對話都整理在了白板上,然後坐在桌子上,就這麼盯著白板,就像在看著一個不可思議的生物,雙手抱著肩膀,頭上戴著藍牙耳機,眼中則充滿了迷惑。

顧大偉打著哈欠推門進來,不由得嚇了一跳,誇張地大聲嚷嚷道:“老同學,你這麼玩命啊。”

李曉偉右手一伸:“噓,別說話。”

顧大偉皺眉,小聲嘀咕:“神神叨叨的,我看你是中邪了吧?”

李曉偉沒有吭聲,時不時地吸了口氣,卻又長長地一聲歎息,到後來幹脆就雙腳盤膝坐在桌子上,凝神半晌後,突然臉色一變,摘下耳機,對顧大偉說道:“別看白板,你仔細聽聽這段對話,然後告訴我,你聽到了什麼?”

顧大偉點頭:“沒問題。”他接過耳機戴上,對話是處於不斷循環播放的模式,所以,他不得不聽了兩遍,才算把整個時常為2分32秒的對話聽完,接著,麵對李曉偉殷切的目光,顧大偉卻一臉茫然地說道:“沒什麼啊,就是一個男的說請你理解啊什麼的,而另外兩個人就在吵架,一個說不行,一個在哀求,最後是一陣急刹車,很刺耳的那種,然後剩下的就聽不到了。”

“沒錯,錄音確實是殘缺不全的,我給你的這段是其中最完整的一段,你真的除了剛才的那些對話內容,別的什麼都沒有聽出來?”李曉偉似乎有些過於亢奮,他雙手緊張地握緊了拳頭,身子前傾,就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微微顫抖了起來。

顧大偉先是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他,又忍不住瞥了一眼旁邊的那個空咖啡杯,不禁哭喪著臉說道:“你這家夥,到底灌了多少杯咖啡進去了啊,我看你是典型的咖啡因攝入過量了,思維嚴重紊亂,甚至伴有幻聽症狀了。”

“我沒事,我真的沒事……不過,或許是有些咖啡因攝入過量,但是沒關係,我還清醒著就好。大偉,你仔細想想,別從內容著手,我要你集中注意力在說話人的語氣和聲音上,甚至於用詞之間的細微差別。”李曉偉用力點頭,“這才是最主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