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鄭文龍啞聲說道:“陳局,我真的不明白,如果最終證實這些確實都是他做的話,那作案動機呢?他到底為了什麼?他可什麼都不缺了啊。”

1

萬卷洞是芯片訊號最後所消失的位置。其實在電腦屏幕上看到那個特殊的時間截點的時候,鄭文龍就已經知道,阿妮塔,那個和自己隻有過一麵之緣的女孩,生命被永遠定格在了訊號消失的這一刻了。

一支接一支地抽煙,麵前辦公桌上的煙灰缸裏已經再也放不下煙頭了,鄭文龍呆呆地看著那個屬於‘美少女戰士’的郵箱,感覺整個世界似乎都變得空落落了起來。目光落在案頭的那本泰語書上,他下意識地掐滅了手中的煙頭,伸出手指,在螺紋質地的封麵上輕輕摩挲著,目光中充滿了自責與哀傷。

左海給鄭文龍拿來了一個塑料證據袋,放在他麵前的辦公桌上,輕聲說道:“鄭工,這是那女孩左臂上取出來的芯片,痕檢的叫我交給你,說盡量修複。”

鄭文龍點點頭,無聲地看著麵前已經被燒融一半,長度不到1厘米的芯片,眼淚終於無聲地滾落了臉頰。

走廊裏,張一凡看到這一幕後,不由得長歎一聲,隨即打消了和鄭文龍一起前去解剖室的念頭,獨自一人慢慢向樓梯口走去了。

路上,他抽空給在醫院裏值班的偵查員打了個電話,得知童小川已經有了逐漸蘇醒的跡象,心中才稍微感覺好受一些,在做了一番指示後,便把手機重新又揣回兜裏,腳下的步子也變得略微輕鬆了許多。

被焚燒過的屍體,哪怕是過了一段時間,隻要是在密閉空間裏,要不了多久,就會讓人聞到一股焦糊發臭的味道。解剖室的通風管道壞了,外麵的空調幾乎成了一個擺設,濃烈的來蘇水味道和屍臭味因為無法散發而不得不淤積在房間裏,讓人待久了,就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章桐隻能打開了解剖室的門,讓空氣對流一下,反正這底層的走廊裏自從痕檢辦公室的那幫小夥子搬走後,平時根本就沒有什麼人來。

從屍體的左臂上取走那塊燒融大半的芯片後,在開始著手解剖屍體前,章桐仔細研判過泰方傳真過來的有關阿妮塔的身高、體重、膚色以及相關疾病史等的詳細個人資料。而此刻的解剖台上,屍體的長度已經縮減到了原來三分之二,雖然還有部分皮膚是完整的,整個人卻已經麵目全非。

顧瑜一邊拍照記錄,一邊不禁搖頭歎息:“唉,現在哪怕她的父母站在麵前,也無法認出自己的孩子了。”

“死因是其次的,嚴格意義上來講,我們必須得先判定她的身份才行。”章桐皺眉想了想,抬頭說道,“我們給她身體先做個螺旋CT掃描,她被燒成這個樣子,有些傷痕,體表根本就看不出來。牙齒方麵著重拍片,在泰方送來的資料中,有她的齒科檔案,或許能就此確定她的具體身份。”

顧瑜點點頭。

把屍體推出解剖室,對麵房間分別是CT和X光室,儼然就是一個小型醫院的檢查設備。章桐在後麵操作CT機器的時候,顧瑜等在門外,張一凡走了過來,向她隨意地打了聲招呼:

“嗨,你們主任在裏麵?”

顧瑜伸手指了指牆上表示正在工作的紅燈,便走到牆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張一凡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主任說,得先確定她的身份。這樣也好對泰方和她在泰國的家屬有個交代。雖然幾乎是鐵板上釘釘子的事實,但是咱也要拿出科學依據的,你說是不是?”顧瑜慢悠悠地說道。

張一凡點點頭:“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要對一個泰國女孩下毒手,還有就是,即使是死後焚屍滅跡,但是,這有必要麼?”

顧瑜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道:“給你科普一下,焚屍滅跡的主要目的大致有三個:第一,不讓我們盡快找出她的真實身份;第二,無比的仇恨所導致的過度殺戮;第三,就是死者肯定和行凶者有過近距離接觸,既然已經殺害了死者,那麼就無所謂再加一條焚燒屍體的罪名了,這樣做不僅能拖延破案時間,同時還能阻止我們在死者身上找到有關行凶殺人者以及殺人現場的轉移物證,總之,屍體上能發現的東西多了去了。”

張一凡突然笑了。

顧瑜不解地問:“你笑什麼?笑我的回答太幼稚了嗎?”

張一凡搖搖頭:“不,你很聰明。我隻是很想知道,你為什麼會選擇來當法醫?說實話,這活兒,換了我的話,早就已經打退堂鼓了。總說我們當警察的,已經看透了生與死,唬誰呢?簡直就是胡說八道!……”說著,無意中又想起了親如手足的李海,眼睛感覺有些不太舒服,他便用力眨了眨眼。

這樣細微的舉動當然是躲不開顧瑜的眼睛,她輕輕說道:“是想李海警官了吧?我們都想他,真的,上次屍檢的時候,我承認我心裏受不了,沒撐下去,我跑了,後來站在走廊裏哭的時候,我聽得很清楚,主任也哭了,她一邊哭著一邊完成了屍檢工作。你看,大家其實心裏都難受,就是各自表達的方式不同而已,不止你一個人傷心。隻是啊,我們都在等,等案子結束了,我們好好給他個葬禮,到時候,你就放手哭,沒人會笑話你的。警察怎麼了,咱們警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看不透生死的時候。小張,有時候,當你退無可退的時候,記住,別讓自己空下來,你會感覺好受很多的。”一聲輕輕地歎息,顧瑜抬頭看著天花板上的走廊燈,喃喃說道,“提起我當法醫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就隻是為了履行對朋友的一個小小的諾言而已呢。”

“‘朋友’?”張一凡有點意外。

“是啊,‘朋友’,一個很固執,但是也很好的人呢,真的很關心我。過去的我呀,事事都依賴著他,什麼事都推給他,有一次他煩了,就幹脆問我,如果他不在了,我會怎麼辦?”說這些話的時候,顧瑜始終都是昂起了頭顱,目光也從未離開過那白色燈光,“你猜我是怎麼回答的?”

“不知道……”

“我說呀,如果你不在了,很簡單啊,我就活成你的樣子,好好活著,這樣你就永遠都不會離開我了。當時他的表情很意外呢,不過他很快就笑了。所以呢,”顧瑜回頭看著張一凡,目光中有些亮晶晶的東西一閃而過,“所以我就認認真真地把自己活成了他的樣子,每一天,我都過得很開心。而這,也是他的願望。所以,小張你也別想太多,今後的日子,像李海警官那樣,努力做個更好的警察,也替他好好活著,明白嗎?”

話音未落,門上的紅燈熄滅了,大門緩緩開啟,章桐一臉凝重的走了出來,手裏拿著四張CT報告。

“主任,結果怎麼樣?”張一凡上前,緊張地問道。

章桐點點頭,雙眉緊鎖:“死者正是阿妮塔,齒科檔案與CT結果完全相符。至於說死因,我等下還要開胸做下內檢,螺旋CT隻是一個大概,但是基本可以告訴你,她是被人謀殺的,殺她的人,一開始就沒想讓她活著。”

“阿妮塔的利害關係隻存在於陸言和網絡威脅這件事上,我記得大龍說過,阿妮塔是個黑客,計算機高手……等等,這可糟了,”張一凡緊張地說道,“怎麼辦,她如今被燒成這個樣子,又已經死了,她的電腦就根本無法解鎖了。”

章桐想了想,問:“鄭工有提到過如何解鎖她的電腦麼?”

“說是要用到生物指紋,而且是活著的。”

“雖然她的雙手已經被毀了,但是我有辦法,不必用到她的手指或許就能給電腦解鎖,你馬上找到死者的個人用品,比如說那台電腦,還有茶杯,牙刷,凡是她的個人用品,盡量收集齊,然後送到痕檢找歐陽工程師,請他親自提取上麵的指紋,越多越好,盡量湊滿十個手指……我記得那台筆記本電腦上應該能收集齊,反正難度不會很大,然後請歐陽工程師把這十個指紋用最接近人體組織軟硬度的矽膠做成指模,最後一步,我想歐陽工程師最喜歡做的了,就是給這十個指模通上微量電流,模仿我們人體的血液流動而在指尖所產生的微量電能,這樣或許就能成功騙過電腦識別,讓它以為主人還活著,從而就能順利解開生物指紋鎖了。”

一聽這話,張一凡興奮地連連道謝,趕緊轉身就跑。看著他的背影,顧瑜不解的問:“主任,你剛才說歐陽工程師最喜歡做給指模通電的遊戲?”

章桐聳聳肩,無奈地說道:“歐陽力雖然年紀不小了,但是童心未泯,總是喜歡去實現一些腦洞大開的設想,說實話,在這上麵,他手下的那幫年輕人加起來還及不上他一半的精力呢。我上周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就聽他說起了這個打算。初聽起來似乎有些荒誕,但是仔細想想,屍體上有些特殊部位的傷痕檢驗,或許還真的能從中獲利呢。總之,死馬當活馬醫吧,咱盡力就好。”說著,她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時間不早了,我們趕緊做完手頭的活兒。爭取今晚把屍檢報告弄出來。”

兩人便把屍體推回了解剖室,工具早就已經準備好了,接著便是架設好攝像機鏡頭,準備全程錄像。門口擋上布簾,章桐重新又穿上皮裙,一次性手術服,戴上防護鏡和口罩,最後雙手戴上手套,轉身的時候,看著顧瑜,突然有些尷尬地說道:“我總覺得自己穿上這條皮裙後,分明就像個屠夫,不折不扣的一個屠夫。”

顧瑜卻很看得開,無所謂地說道:“我不這麼認為啊,挺好看的,也很實用,這身衣服比起那些電視劇裏演的,可要管用多了,再說了,我們這兒又不存在什麼細菌感染,別那麼講究,不用苛求美感。”

收拾停當後,章桐便衝著顧瑜點點頭:“那我們就開始吧。”顧瑜伸手摁下了攝像機的鏡頭。

2

夜幕下的安平市環城高架上,車流緩慢爬行。

李曉偉幹脆打開車窗,冬夜的寒風瞬間灌滿了整個車廂,這樣一來,他也能讓自己感覺頭腦清醒一些。他伸手從儀表盤下的儲物櫃中拿出了一個小型的錄音機,這是能及時保留下自己腦海中想法的最佳方式。也是李曉偉多年工作所留下的習慣。

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摁下了錄音鍵。

“時間2017年11月12日。我從未否認過個體基因對子女先天個性的影響,尤其是在陸言陸曼的這個案件中,這樣的特征就愈發明顯。比方說陸言的脾氣暴戾和性格古怪顯然和他父親脫不了幹係,對人性的冷漠和對他人生命的鄙視讓邊緣型人格這種極為危險的特質在陸言的身上得到了近乎完美的體現。陸家當年出事的時候,陸言13歲,已經到了人格養成的年齡,所以,即使後來更換了收養家庭,但是對於陸言的改變卻是微乎其微的,鑒於以往同樣的案例為數不少,我在此大膽推測,陸言後來的離家出走與他自身的人格障礙有著不可分割的聯係。在這個案件中,我趨向於男性,也就是陸言起到了主導作用。”

“至於說陸曼,相對於陸言來講,女性的人格養成期要晚一些時間,而女性天性缺少主官能動性的特點,決定了她更偏向於依賴家庭成員中較為強勢的男性,所以,陸家出事後,陸曼便是處於陸言的附屬物位置,不排除遭受陸言的虐待和精神控製,所以才會體現在長大後毫無原則性地幫助陸言犯罪。”

頓了頓,李曉偉又說道:“補充一下,這個案例對於後期研究同卵雙胞胎的人格特征演變上有著很大的參考價值。最後說下疑點:陸言為何始終不出現。結合那芯片分析結果,我大膽推測不排除陸言是個生理上有缺陷的男人。當然了,這一切還需要後麵的證據進行佐證。”

高架橋上車流移動的速度開始慢慢加快,李曉偉關掉了錄音機,探身塞回儲物櫃後,便打算給章桐打個電話,可是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此刻自己所處的位置離公安局已經不遠了。

車輛順橋而下,前麵的車已經明顯和自己拉開了距離。李曉偉順手關上窗,準備專心開車,這時候,他無意中看到前方路邊右側有一輛停在陰影裏的車,車頭衝著馬路,車內燈開著,司機低著頭,在自己快要經過它的時候,對方車裏的人所做的一個動作讓李曉偉感到非常困惑——那個司機衝他做了個很特別的手勢。

隔著車玻璃,雖然隻是一瞬間,他都能感受到對方濃濃的敵意。

難道是自己看眼花了?畢竟一天一夜都沒有合眼了。

與此同時,李曉偉發現自己所開的車發出了一聲輕微的響動,他非常熟悉這個聲音,因為這是以往自己停車時鎖死車門的聲音,而車門一旦被徹底鎖死的話,車輛的主控製權便被轉移了,車窗也將再也無法打開。他緊張地注視著自己方向盤下的車速儀表盤,果然,速度在緩緩下降,這也就意味著自己已經被困在這輛車中。而此刻車輛已經通過了十字路口的停車線,正緩緩在路中央停下。

李曉偉不由得嚇出了一身冷汗,他拚命踩著油門,想盡快離開這個尷尬而又危險的位置,車速卻已經降到了5,自己的任何努力都是徒勞的。眼看著交警正滿臉詫異地向自己走來,就在距離李曉偉的車不到兩米的時候,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導航儀屏幕亮起,自動開始工作,同時,導航儀一句簡單的指令卻讓李曉偉頓時毛骨悚然——規劃路線接收完畢,開始自動駕駛,速度50公裏每小時。

李曉偉現在唯一能確信的就是自己的車根本就沒有自動駕駛的裝置,同時,自己也從未啟動過導航儀。

車外的交警趕緊躲到一邊,目瞪口呆地看著李曉偉的車突然瘋了一般向前開去,車輪摩擦地麵發出了陣陣白煙,車輛直接穿過十字路口,然後順著裏湖大道很快就開沒影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