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隻是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和男人的說話聲,過了幾分鍾後,終於,又有人說話了,是左海的聲音,充滿了遺憾:“章主任,對不起,陸曼,她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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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剛上班,章桐就接到了在案情分析室開會的通知,她交代了顧瑜一些要點後,便抱著淩晨才趕著做完的屍檢報告,匆匆來到了五樓會議室。
諾大的房間裏就章桐自己、歐陽工程師和陳豪、政委黃海四個人,等了一會兒,張一凡才小跑著衝了進來,一進門便興奮地對大家說道:“好消息,李醫生沒死,命大,昨天我們和水上公安分局的兄弟們沿著防波堤地毯式搜索搜了個遍,早上四點多的時候一頭和他撞上了,他除了重感冒以外,竟然毫發無傷,真是神了。”
一旁的章桐這才暗暗地鬆了口氣。歐陽偷眼瞧了章桐一眼,笑眯眯地說道:“我早就說過,咱們的李大醫生有貴人相助,不會有事的。”
黃政委緊張地問道:“那他人現在在哪?”
“我送他回家換衣服去了,海裏遊了一圈,這家夥就好像沒事兒人一樣,還跟我說今天上午有課,他要去上課。還要趕著給手機補卡,忙著呢。”張一凡嘿嘿笑道。
“‘補卡’?”章桐不解。
張一凡點點頭:“李醫生的手機在海裏的時候泡了水,不能用了,得補卡。這年頭,沒個手機可不行。我們發現他的時候,這家夥凍得渾身發抖,狼狽不堪,跟個水鴨子似的,還就是手裏攥著手機死不撒手。”
章桐似乎突然明白了李曉偉緊緊攥著手機的真正用意,略微一怔,不禁目光變得有些溫柔了起來。
陳豪清清嗓子,大聲說道:“好,下麵有關泰國公民阿妮塔的死亡事件,我們開個會,彙總一下情況,網絡部門本來也要參加的,但是實在走不開,事後我會傳達。”說著,他便衝著章桐點頭示意。
章桐拿出文件袋中打印出來的兩份屍檢報告交給大家傳閱,隨後取出幾張放大的屍檢相片夾在白板上,這才轉身,平靜地說道:“死者的死因是槍傷。這個我稍後再解釋。至於說具體死亡時間,我在死者的胃內容物中找到了尚未全部消化的雞肉沫和蔬菜,蝦肉以及一些穀物,這與她失蹤當晚最後出現的那家肯德基餐廳所提供的點單食物完全吻合,所以,我得出結論,她在失蹤後不到半小時的時間內旋即遇害,而遇害地點,不排除是在那輛凶手轉移屍體時所使用到的交通工具上。因為她的致命槍傷是在顱骨的頂骨部位,屬於火器傷,根據射入口的肌肉撕裂狀判斷,槍口距離死者的頭部在0~6公分之間,屬於接觸性射擊創,槍彈貫通腦部,最後在前額射出,造成的開放性顱腦損傷是致命的。”
陳豪皺眉問道:“有槍彈的口徑麼?”
章桐點頭:“從槍彈的射入口和射出口大致判斷,為7.62毫米左右的老式手槍,死者的顱骨受到了嚴重損壞。”
張一凡不解地問道:“章主任,你為何會確定是把老式手槍?”
“確切點說是一把根本就沒有被保養過的老式手槍,或者,至少是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射擊過了,並且這次是緊貼著死者頭部開的槍。因為我在死者的頂骨射入口附近發現了兩次射擊的撞擊痕跡,第一次,子彈沒有射出來,我想是卡在槍管裏了,但是這種老式手槍會產生很強的衝撞力,也可以解釋為開槍者感到極度緊張,所以握槍的手是用力抵在死者的頂骨部位的,在那裏就留下了特殊的痕跡,”說著,章桐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做了個開槍的動作,“大致就是這麼個位置。而第二槍,死者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可以說,是一槍斃命。至於後麵的焚屍滅跡,可以解釋為行凶者一方麵想掩蓋死者的真實身份,另一方麵則是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所使用的殺人方式。”
“7.62毫米口徑的手槍,”陳豪看了一眼身邊坐著的政委黃海,長歎一聲,“政委,我想我們兩個應該是最熟悉的了。我去聯係一下當地武裝部問問,看看最近有沒有相關槍支被盜的報告。”說著,他便走出了會議室。
黃海點點頭,轉而看向大家:“我和陳局都是部隊轉業的,所以對這種口徑槍彈的手槍非常熟悉。它是我國仿製前蘇聯TT1930\/1933式手槍的產品,自動方式采用槍管短後座式,閉鎖方式是槍管擺動式,而保險裝置是擊錘保險,沒有空倉掛機機構。所以剛才章主任所說的,確實與這種54式手槍在近距離所造成的較大威力傷害程度相吻合。這種槍最早是在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時候配發到部隊的,如果經常保養的話,是絕對不會出現卡槍管這種事的,章主任,那你能確定這槍的大致使用的年份麼?這對槍支來源的確定有很大幫助。”
章桐點點頭:“當然可以,這就是我下麵所要提到的部分。我在死者大腦腦橋附近提取到了一塊直徑為1.2毫米,寬為0.4毫米的槍彈碎片,經過檢驗確定,這枚槍彈,來自於遙遠的1975至1978年。因為相隔時間太久了,又沒有好好保管,或者說是個不懂得槍支的人,所以才會造成子彈穩定性變差,也不排除是先前卡殼所致,以至於最後在人腦內部就裂開了,所以,雖然死者頭部是貫通槍彈創,但是,即使能找到案發現場,我們也不能抱太大希望能找到完整的彈頭了。”
陳豪匆匆走了進來,在椅子上坐下後,沉聲說道:“我剛才電話聯係了市武裝部的丁部長,得知最近部隊並沒有遺失7.62毫米口徑的54式手槍,不隻是最近,已經二十年了,都沒有這方麵的情況通報。而我和政委當初在部隊的時候,就知道部隊對於槍支的管理是非常嚴格的,遺失或者被盜的可能性幾乎為零。而即使是熟悉部隊內情的人偷盜了槍支,也絕對不可能不進行保養。因為這不隻是延長槍支彈藥的使用壽命,同時也是出於安全的考慮。所以,基於章主任的發現,我大膽推測,這把手槍,不排除是來自於越南和我國交界的地方,因為當年打仗的時候,有一部分槍支落到了當地人的手中,進入了黑市。這個情況以前也發生過,就在邊境某市,不過所使用的是一把美製老式手槍,也是當時戰場上遺落到民間百姓手中的。”說到這兒,他長歎一聲,“這個隱患不除,可不是什麼好事。”
張一凡問道:“陳局,這麼說來,我們的凶手曾經去過邊境地區,或者說經常有來往,但是這個範圍這麼大,搜尋起來會有一定的困難,能不能再縮小一點範圍?”話音未落,他臉上露出了吃驚的神情,“等等,我想有人或許能幫我們。”
“誰?”歐陽工程師不解地問道,“這麼保密?你小子出息了,什麼時候都有這麼大的消息來源圈子了?”
張一凡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便漲紅了臉說道:“其實也沒啥要保密的,我就是突然想起童隊曾經要求我和海子一起去了一家天旺汽配店,店主裴天旺是童隊在禁毒大隊時的老線人,對我們安平市的地下情況了如指掌。我想,槍支必定和禁毒有點親戚關係,或許在他那裏我能問出點什麼呢。”
“你怎麼確定他就能幫你?”陳豪雙手抱著肩膀,若有所思地問道,“我可是聽禁毒大隊的人說起過,這些做過線人的,比貓還精,並且誰都不信。”
張一凡想了想,說道:“說實話,我的把握也不是很大,但是我總感覺他與我們童隊之間,似乎有著一種很特別的關係,所以,我想他應該會幫我們。”
這話一出,大家便沒再多說什麼。散會後,陳豪叫住了張一凡:“你去的時候,不要穿警服,還有,安排個女警和你一起去吧。對了,我記得你們刑警大隊沒有女警,這可麻煩了,難不成要戶籍科給你們……”
“不用不用,”張一凡趕緊擺手,“陳局你放心吧,我知道上哪兒去找人。”
“她要夠機敏才行,而且遇事要冷靜。”
“她足夠冷靜的,相信我,陳局,我想或許咱們局裏除了章主任以外,就隻是她了。”說到這兒,張一凡竟然有些臉紅。
離開會議室後,他便遠遠地尾隨著章桐來到了底樓的法醫辦公室門口。章桐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你跟著我幹什麼?”
張一凡尷尬地笑了笑:“想問主任借個人,出個短差……陳局有任務。”
章桐頓時明白了,伸手推開辦公室的門,抱著胳膊朝裏努了努嘴:“喏,你自己去跟她說吧。”
2
終於講完課了。
李曉偉呆呆地坐在講台上,看著空無一人的大階梯教室,耳畔,似乎還能隱約聽到海浪拍打的聲音。
在這之前,他從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害怕大海,那深不見底的黑色海水感覺就像是一隻張開了血盆大口的怪物,如果稍加猶豫,那麼,自己就會被它徹底吞沒。他拚命地朝前遊著,也不知道自己所選擇的方向究竟對不對。遊到最後,胳膊和大腿都已經失去了意識,身體漸漸向下沉,他還是咬牙堅持著。那時候,連李曉偉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力量一直在支撐著自己向前,直到雙腳站在淺海灘上,然後一步一步地從冰冷徹骨的海水中走上沙灘的時候,看著已經完全僵硬的手仍然緊緊地握著手機,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支撐自己活著爬上沙灘的,正是章桐。
因為在車子墜入海中的那一刹那,李曉偉完全肯定自己已經放棄了求生的欲望。
眼眶漸漸濕潤,嘴角卻露出了一絲笑容。
“李老師?”階梯教室的門口傳來下一堂任課老師略帶疑惑的聲音。此時,教室裏也已經陸續來了一些別的班的學生。
李曉偉頓時回過神來,他趕緊跳下講台,抱起備課文案,尷尬地衝著對方點點頭:“不好意思,田老師,我這就走。”
田老師是個年過五旬的中年女人,教授偵查學,一身警服顯得格外幹練,她同警官學院裏別的教師一樣,都很尊重這位編外的心理學老師。
來到李曉偉近前,她關切地問道:“李老師,聽說你病了,身體怎麼樣?”
“謝謝田老師關心,我很好。”李曉偉微微有些臉紅,他目光無意中落在了田老師抱在懷中的那本教學資料封麵上,不禁皺眉,腦海中又一次出現了前天晚上,車子墜海前,那個人在車中對自己所做的特殊手勢。
麵對田老師疑惑的目光,李曉偉趕緊找了個借口,匆匆走出了階梯教室,來到大樓外的花園走廊裏,他找了個石凳坐了下來,上午的陽光是帶著些許暖意的,李曉偉的腦海中卻不斷再現著經過那輛車子時自己所見到的一幕。
看不清楚他的臉,自然也就不知道對方到底是誰,在開過的刹那,自己的車門就發出了詭異的聲響,同時車也被莫名地進行了自動駕駛設定,而自己的車是根本就沒有這個設定的。
上課鈴響過後,周圍靜悄悄的。李曉偉幹脆閉上雙眼,盤膝而坐,強迫自己在腦海中去看那個駕駛室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人的記憶過程不隻是主觀意識這一種單一方式,同時客觀上也進行了相應的記憶,由視覺和聽覺記錄下相關內容後便用潛意識的方式儲存進大腦。而李曉偉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在自己腦海中把這一種客觀記憶給徹底分離出來。他很清楚現在是最恰當的時機。
那天晚上,路麵昏暗,光線不足,那輛車是用一種怪異的方式停靠在路邊的一個豁口處,位置應該是可以挑選的吧,因為在這輛車周圍最近的路燈光要遠在20米開外。
本來,李曉偉是不會去注意到它的,如果它的駕駛室燈沒有被打開的話,而李曉偉自己的車內,卻是一片漆黑,所以他的視野很容易就會被另外一個黑暗中的燈光所吸引。
這隻不過是其中一個因素。而另一個因素,就是車的致命改變。而在這之前,他離開顧大偉公司後,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車已經被人動過手腳。現在,這車墜入了大海,一時半會兒是打撈不上來了,車上的證據也就隨之而沉入海底。
想到這兒,李曉偉不得不長長地出了口氣。
在開過那個特殊路段的時候,因為是側麵經過,他便本能地向右邊看去,他記得很清楚,對方的左手做了一個放下的動作,右手卻始終都沒有抬起,直到自己的車子發生詭異故障後,右手這才抬了上來,然後做了一個開槍瞄準的動作。自己當時因為車子意外的變化而沒有仔細回想這個動作的含義,如今卻意識到這是對方所做出的對自己的挑釁。
李曉偉猛地睜開雙眼,大口地喘著粗氣,後背卻冒出了一身冷汗。雖然沒看清楚對方的長相,但卻可以確定那家夥是衝著自己而來的。殉職的李海警官也遭遇了同樣的狀況,隻不過,自己的結局卻被設定為是淹死在大海裏罷了。聯想起那充滿敵意的目光,李曉偉心中一動,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顯示,還來得及中午趕去公安局找章桐談談,畢竟出事後自己還沒有去見過她。
安平市城北汽配城,店裏沒生意,天旺汽配店的老板裴天旺正慵懶地坐在自己店門前曬太陽,卻很快就被在自己店門前停下的怪異車輛給吸引住了目光。
這是一輛已經嚴重超齡,鏽跡斑斑並且被報廢的車,車牌卻是嶄新的真貨。而看清楚車上下來的衣著光鮮的兩個人以後,裴天旺黝黑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不以為然的笑容。他有一種本事,就是無論看過誰的臉一次,就能在第二次見麵時,很快就把對方認出來。
當張一凡刻意摟著顧瑜在他麵前站定的時候,裴天旺慢悠悠地說道:“哪陣大風把您給吹來了,張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