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一凡嚇了一跳,趕緊摘下墨鏡,左右看了看後,小聲問道:“裴老板,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裴天旺瞪了他一眼,嘀咕了聲:“你就差在腦門上貼個‘我是警察’的標簽了。”
“唉。”一旁的顧瑜長歎一聲,“就是嘛,我早就跟他說了不用這麼神經質,放鬆自然就好。”
裴天旺看了看顧瑜,笑了:“你們倆,男女朋友?怎麼這麼別扭。”
“沒,我是陪他來出差的。”顧瑜臉紅了。她幹脆順手拉過旁邊一張小馬紮,坐了下來,同時又丟了一張給張一凡。
裴天旺的視線從未離開過顧瑜,他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了,換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姑娘以前是部隊的吧?”
顧瑜微微一愣:“你怎麼看出來的?”
“你的果斷,還有就是,”裴天旺指了指顧瑜的右手,輕輕一笑,“這手,玩過槍的時間可不短了。”
“是麼,這我倒是沒注意。”顧瑜笑了,她仔細端詳了下自己的手掌,“在特種兵部隊待過兩年。都差點忘了自己還有這檔子經曆呢。”
“姑娘說笑了。”裴天旺的雙眉輕輕舒展開,若有所思地看著顧瑜和張一凡,“你們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童小川那家夥怎麼沒來?還有,上次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小跟班呢?他姓李,對吧,張警官?”
張一凡臉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住了,他輕輕歎了口氣:“童隊出事了,被人捅傷,現在住院,沒有生命危險,但是也夠嗆,要休息一段時間了。至於說李海警官,他出事了……”
裴天旺不由得臉色一變,喃喃道:“那天張曹新村幼兒園門口的爆炸事故,據說死了一個警察,是不是……唉,真是太可惜了。查出來是誰幹的沒有?”
“不知道。”張一凡沉聲說道。
“好吧,你們也不會隨隨便便來看我這個小市民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吧。我一定盡力而為。”裴天旺站起身,“跟我來吧。”
三人走進店內,裴天旺招呼了一下正趴在櫃台上打遊戲的十八九歲模樣的小男孩,示意他照顧一下店裏的生意,然後就直接來到後麵的房間。
這是小型會客室,沙發茶幾齊全,拉上玻璃門後,便與外麵的店堂完全隔了音。裴天旺示意兩人坐在雙人沙發上,而自己則坐在對麵,麵對店內。目光時不時地朝外看一眼。
“這是我侄子,老家過來的,人是很老實,就是有些蠢,平時給我看看店。”裴天旺嘿嘿一笑,卻又忍不住長歎一聲,“人老咯,漸漸地,就不如以前了。好了,說吧,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張一凡和顧瑜對視了一眼,隨即壓低嗓門說道:“我們需要找一把1975年至1978年左右的老的仿蘇聯TT1933\/1935型54式手槍,配有子彈,懷疑來源地是南部邊境城市。”
裴天旺聽了,微微皺眉,想了會兒,說道:“我是聽說過有一些老的越戰時的槍支被當地老百姓撿到後,通過私底下的黑市渠道被賣進我們國家的傳聞,有意思的是有些買家是軍迷,為了收藏用的,但是另一些,就不得而知了。”
“會不會牽涉到販毒?”顧瑜問。
裴天旺果斷地搖搖頭,小聲說道:“這不可能,販毒組織的槍支比這個先進多了,這種老式手槍我知道,如果保養不好的話,很容易卡殼出事故,彈藥在槍管內爆炸也是有可能的,那些販毒的可沒那麼蠢。再說了,子彈也不好找。所以是收藏居多。但是也不排除是有人當初從越南戰場上下來退役後,私下帶回來的槍支,本來是作為私人收藏的打算,又不方便公開展示,所以根本就談不上什麼保養。”
“等等,槍支保養是需要專門的槍油的,而槍油在一般商家處是根本就無法購買。”顧瑜說道。
“你說的沒錯,”裴天旺的目光落在了張一凡的身上,“所以我建議你們先去查一下有誰是從對越自衛戰戰場退役下來的人,我這邊呢也會幫你們打聽一下別的來源渠道,不過我覺得我這邊的可能性不會很大。”
“明白了。”張一凡和顧瑜站起身,道謝後告辭,走到門口,張一凡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問道:“裴老板,有件事,我想私底下向你請教一下。”
“當然可以,你說吧。”
“總感覺你和我們童隊關係不錯。”
裴天旺伸手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笑了:“那家夥曾經救過我的命,所以從那一天開始起,我的命就是他的了。”
3
法醫辦公室裏,章桐正在伏案查看小九剛送來的剩下幾張人像數據報告,正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因為顧瑜還沒回來,所以章桐對手機鈴聲特別敏感。
她習慣性地在拿手機的同時摁下了通話鍵,電話卻並不是調度室打來的。對方的聲音帶著些許沙啞:“章法醫,是我,方梅,哦,不,陸曼,我想,你們都已經知道了我的事了。能和你談談嗎,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我現在就在你們公安局後麵的小巷子裏,這邊人不多,比較安全。”
章桐靠在椅背上,語氣不滿地說道:“你既然都已經到了公安局門口了,我覺得就不必這麼遮遮掩掩的了,對不對?而且,你也知道我不可能什麼都不彙報就來見你。因為你的手中,已經有了一條人命了。所以,我奉勸你還是及早投案自首,明白嗎?”
話音剛落,電話那頭便傳來了一聲驚叫。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章桐問。
“沒事,沒事,我不小心摔了一下,這裏屋簷下的冰麵,好滑。”
章桐摁下手機的錄音鍵,把它夾在肩頭,同時雙手飛快敲擊鍵盤,在電腦上向鄭文龍和刑警隊值班的左海發消息——陸曼出現,正在和我的手機通話,她聲稱此刻正在公安局後麵的前宋巷裏。
陸曼的聲音似乎有些遲疑,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我承認,柯誌恩是我殺死的,但是那並不是我的個人意願,我也是被人脅迫的。”
“你為什麼要殺柯誌恩?”為了給鄭文龍和左海爭取更多的時間,章桐不得不可以延長了通話時間。
“因為,因為他知道了真相。”陸曼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她喃喃地說道,“我對不起他,真的,那不是我願意去做的事,根本就不是。”
“那是你哥哥幹的?”估摸著鄭文龍他們也快到巷子裏了,章桐進一步追問道。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陣莫名的衣服摩擦聲。突然,陸曼開始變得語無倫次了起來,說話的口氣也充滿了哀求:“不,不,我錯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請給我一次機會吧……”
“你說什麼?我不明白。”章桐不解地問道。
“我以後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過我吧,我還想好好活著的……”陸曼的哀求突然變成了哭泣。章桐更是感到不可思議,因為自己剛才所說的話中,根本就沒有對陸曼有過任何威脅的口吻和言辭。
正在這時,耳畔突然傳來一聲槍響,聲音幾乎震破了章桐的耳膜。而陸曼的哭聲隨之戛然而止。這一刻,驚得章桐目瞪口呆,半晌,她衝著手機連連叫道:“喂喂,陸曼,你還在聽嗎?到底出什麼事了?陸曼,你倒是說話啊……”
電話那頭隻是傳來了淩亂的腳步聲和男人的說話聲,過了幾分鍾後,終於,又有人說話了,是左海的聲音,充滿了遺憾:“章主任,對不起,陸曼,她自殺了。”
“你說什麼?”章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誰死了?”
“陸曼,她剛剛自殺了,就在你電話中所提到的這個位置。主任,你還是過來一下吧,我們要走命案程序了。”左海輕輕歎了口氣,掛斷了電話。
李曉偉剛擠下公交車,走進公安局的大院,迎麵便遇到了門衛老王頭。老王頭吃驚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曉偉,隨即點點頭,笑著說道:“平安就好,李醫生福大命大,有後福啊。”
“托您的吉言。”李曉偉一邊說著,一邊在來客登記本上記下了自己的性命和身份證號,聯係電話,拿了一個出入牌後,便抬腿想往裏麵大廳走去,老王頭卻從身後叫住了他:“李醫生,你找章主任,對吧?稍等等吧,她出警去了。”
“哦?”李曉偉心中一緊,“又出命案了?”
老王頭伸手朝公安局後院的位置一指:“就在後麵的巷子裏,據說是一個女的開槍自殺了。”
李曉偉聽了,頓時心亂如麻:“沒事沒事,我去章醫生的辦公室門口等她。”說著,便匆匆走進了大廳,穿過大廳下了樓梯,繞過走廊,最終在那張靠牆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此時,顧瑜正在準備打開卷簾門,她看到了李曉偉,先是驚訝,隨即笑著說道:“李醫生,你總算來了,沒事就好,前兩天都把我們主任擔心死了。”
李曉偉頓時鬧了個大紅臉,他擺了擺手,岔開話題道:“章,章主任什麼時候回來?”
顧瑜伸手指了指門外:“已經在倒車了,我在等屍體。”
李曉偉心中一緊:“誰死了?”
“陸曼,”顧瑜輕聲說道,“也就是方麗。據說是開槍自殺的。”
正說著,章桐的聲音便從卷簾門外傳了進來:“快把門打開!”
顧瑜趕緊摁下卷簾門開關,門緩緩上升,露出了外麵坡道上的景象。法醫現場勘察車的後門正對著卷簾門所在的位置,身穿警服的章桐站在車上,正在把黃色的裹屍袋往下挪。李曉偉看得很清楚——裹屍袋上那滲透的血跡異常刺眼。
屍體最終被放上了推車,章桐也跳了下來,幫著顧瑜把推車推上了坡道,推進了走廊。就在這個時候,她一抬頭,便看見了李曉偉。瞬間,空氣似乎被凝固住了。
顧瑜識趣地把推車推進了解剖室,同時朝章桐招呼了句:“主任,我先做準備工作,你休息下哈。”
此時,走廊裏隻剩下了章桐和李曉偉兩個人,她默默地看著李曉偉,目光複雜,李曉偉雖然站著,卻也是有著如坐針氈般的難受,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開口,醞釀了半天,卻隻是清了清嗓子,漲紅了臉,又立刻變啞巴了。
章桐上前幾步,來到李曉偉的麵前,認真地看著他,突然,她迅速抬起右手,狠狠地衝著李曉偉的臉上扇了一記響亮而又清脆的耳光,弄得門背後躲著偷聽的顧瑜嚇得渾身一哆嗦,趕緊縮了回去。
李曉偉被打愣了,左手下意識地捂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為什麼,為什麼打人?”
章桐平靜地活動了一下右手,顯然是被打疼了,她淡淡地說道:“我打你,有兩個原因,第一,那晚上的話,以後不準在電話裏跟我說,所以,電話裏的不算數;第二,你拖到現在才來見我。”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轉身走進了解剖室。丟下了李曉偉一個人獨自站在走廊裏時而發呆時而傻笑。
4
張一凡匆匆走進了解剖室,正準備換衣服的時候,顧瑜抬頭問道:“你在走廊上看見李醫生了沒?”
“哦,和李醫生碰到了,他接了個電話出去了,說是臨時有點急事,以後有空再來。”張一凡答道,“對了,他走的時候特地給了我一個微型錄音機,說他把一些事情都回憶起來了,就用自己的備用錄音機都錄了下來,希望對我們有用。至於說前麵那個嘛,和車一起丟在海裏喂了龍王爺了。”說著,他笑嘻嘻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衣兜,“這家夥腦子好使,顯然恢複得還算不錯呢。”
顧瑜感到有些失落,便轉頭對章桐說道:“主任,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幹嘛一巴掌把人家給打跑了。”
“別胡扯,他可沒那麼嬌氣,”說著,章桐把手一伸,沾滿血汙的手套頓時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刺眼,“腸剪。”
顧瑜趕緊從身邊的工具盤裏拿了把遞給她。
張一凡有些奇怪,便問顧瑜:“剛才出什麼事了?”
“沒事,一點私事而已,與工作無關。”章桐嘀咕道,她剪斷兩側子宮闊韌帶和寬韌帶的下緣,分離宮頸周圍疏鬆和結締組織,左手握住子宮和宮頸上提,右手換了把髒器刀在宮頸下切斷,將子宮、輸卵管和卵巢一並用力取出,放在一旁的器官盛放托盤上,逐一過磅,同時檢查直腸與膀胱,最後分離子宮。
房間裏誰都沒有再說話,張一凡勉強咽了口唾沫後,便不得不把目光移向了門口,他實在不忍心看到這樣直截了當的場麵。
章桐瞥了張一凡一眼,搖搖頭,接著便用尖頭手術剪從宮頸插入宮腔,至子宮底剪開子宮前壁,再向兩側剪至子宮角,形成“Y”字形切口。放下手術剪後,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低頭皺眉看著托盤內的子宮內部,半天沒有說話。
“主任?”顧瑜小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還記得我剛才吩咐你在屍檢結束後要去做的化驗麼?查人絨毛膜促性腺激素?那時候隻是常規性質的化驗,但是現在,或許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為已經有結果出來了。”她伸手指了指外露的子宮內部,“從胎兒的身長、大致體重以及坐高來推斷,這個胎兒已經滿了12周。”
張一凡吃驚地看著張桐:“她懷孕了?”
章桐點點頭:“是的。”
“她會不會知道?”張一凡緊張地追問道。
“一般來說三個月對於孕婦來講,雖然體型還不一定能夠馬上顯現出來,但是卻已經可以明顯感覺到身體的變化了,隻是,”顧瑜轉頭看著解剖台上躺著的陸曼,不可思議地搖搖頭,“明明知道自己有可能懷孕了,她又怎麼會選擇一屍兩命的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