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桐指了指托盤:“固定證據,送去化驗,查出DNA後,看孩子的父親是誰,是不是柯誌恩。”
接著,她便轉向張一凡說道:“現場所發現的54式手槍正在痕檢那邊做彈道測試,彈頭和彈殼都找到了,相信最終也能匹配上。我也檢查過死者的右手,上麵有明顯的槍支扳機印痕。而手上、衣著上的射擊殘留物檢驗也是呈現出了陽性。死者的死因是近距離槍彈創,子彈貫穿死者的心髒左心室,是典型的貫通性槍彈創,有完整的射入口、射創管和射出口。射入口圓形中心組織缺損,不能合攏,射入口附近皮膚伴有明顯的火藥斑紋,缺損邊緣則分布一圈汙穢黑褐色環形帶,這是因彈頭旋轉擦蹭導致的皮膚挫擦傷。射創管呈直線貫穿身體,而射出口位於後背左側12.3厘米處,創源皮膚外翻,有明顯的皮膚挫碎,出血,除此之外,皮膚表麵無其餘改變。”頓了頓,她又說道,“而死者的體內器官,經過經驗,並無其他病症,除了懷孕三個月。”
張一凡突然問道:“死者的隨身物品現在在哪?”
“送去歐陽那裏了,他們需要提取證據。”章桐話音未落,張一凡便匆匆告辭向門外走去了。
顧瑜想了想,便衝著章桐小聲嘀咕道:“那個李醫生,他沒事吧?”
章桐嘴角劃過一絲笑容,輕聲說道:“放心吧,李醫生好著呢。記住,這個世界上不是隨隨便便哪個人就能考醫科大學全科學霸的,也不是隨便誰都能當心理醫生的,明白嗎?沒有極強的心理素質,什麼都做不到。”她伸手指了指解剖台,“下麵就交給你了,我還有一些身份鑒識圖,需要加班核對一下以前的卷宗。”
“放心吧,主任,有事去檔案室找你,我記著呢。”顧瑜頭也不抬地說道。章桐便脫下一次性手術服,口罩、黑色皮裙和手套,隨即離開了解剖室。
李曉偉是接到顧大偉的電話,才臨時打定主意離開公安局的。如今,他的車都已經丟了,薪水微薄也不可能馬上買新車,而老同學顧大偉最近比較空閑,便時不時地順道接送他一程。
顧大偉一看見李曉偉的時候,不由得驚呆了,那張嘴直到李曉偉鑽進駕駛室,都沒有來得及合上。
“好了,別瞪著我了,不就是挨了人家一記耳光麼,沒什麼大不了的。”李曉偉心有不甘地說道。
“誰打你的?不會是章醫生吧?”顧大偉一邊開車一邊笑眯眯地說道,“你可是剛死裏逃生啊,老同學。難不成你對人家非禮了?”
“我絕對不會那麼做。”李曉偉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我想,她隻是太擔心我了吧,而我回來後又沒有即使和她聯係。”
“哎,老同學,說到那天晚上,你還真是命大。”趁著等紅燈的間隙,顧大偉忍不住長歎一聲,扶住方向盤,若有所思地說道,“我還真的以為你沒命了呢。”
李曉偉看了他一眼:“我的命很硬的,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顧大偉不由得啞然失笑:“是嗎,老同學,命數這個東西,可是不能亂說的哦。”
“對了,大偉,今天你怎麼碰巧正好在公安局附近?”李曉偉問。
紅燈熄滅,綠燈亮起,顧大偉鬆下手刹,踩油門通過十字路口,把車開上了立交橋:“哦,是這樣的,我正好去見個大客戶,經過公安局,尋思著你大中午的,八成又去找那年輕漂亮的女醫生談心了,便給你打個電話,問問需不需要用車,順便發揚風格送你一趟。老同學,夠意思的了吧?”
李曉偉點點頭:“謝啦,大偉。”
“接下來我們去哪?”顧大偉問。
“石灣鄉養老院,”李曉偉羨慕地看了眼車內精致的配置,“你這車啊,不到二十分鍾就可以到了,一個來回外加談話的時間兩小時絕對沒問題。”
“石灣鄉?”顧大偉有些遲疑,“誰在那個養老院?”
“陸言陸曼兄妹倆唯一在世的伯父,我才知道這事兒。”李曉偉看著車前方不斷移動的路麵,小聲說道,“我想,他或許會對陸言的身世有一定的了解吧。”
原來,剛才在走廊裏的時候,小九正好來找章桐,因為心裏忌憚解剖室內略帶血腥的一幕,小九便把剛查到的有關陸言陸曼兄妹倆目前的家裏親戚情況報告交給了李曉偉,並一再囑咐李曉偉要麵交章桐,然後就逃也似地離開了。
李曉偉隻是翻看了兩頁,便再也按捺不住了,正在發愁該怎麼去的時候,就突然接到了顧大偉打來的電話,他自然是不會願意放棄這個機會的。
車窗外,午後的陽光充滿了陣陣的暖意。李曉偉順手打開了車裏的收音機,電台裏正在播放最近的天氣預報,女播音員的聲音略帶沙啞——……傍晚起,短時陣風4到5級,有少量降雪,夜間直至淩晨,市區三縣降雪範圍擴大,雪量中到大,並同時伴有7到8級大風……
真是看不出來啊,明明是陽光明媚的日子,一場暴風雪卻也不遠了。想到這兒,李曉偉不由得一聲長歎。
車快開出安平市的時候,顧大偉突然問:“老同學,今天公安局後麵的前宋巷裏是不是出了什麼命案?”
“是啊,聽說是陸曼,她開槍自殺了。”李曉偉惋惜地說道。
“陸曼?”顧大偉臉色微微一變,他腳下本能地一個急刹車,後麵一輛本田差點就撞了上來,後麵紛紛開過的司機不停地猛按喇叭表示不滿。而顧大偉卻全然不在乎,他隻是轉身看著李曉偉,吃驚地問道:“真的?陸曼死了?”
李曉偉點點頭,同時也有些詫異地反問:“大偉,你怎麼這麼緊張?”
顧大偉繼續開車,看著車前擋風玻璃外的目光中充滿了落寞:“不是緊張,是感到意外和震驚,太年輕了,真的好可惜。對了,她是怎麼死的?”
“聽說,是開槍自殺。”李曉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顧大偉卻麵無表情,隻是嘴裏隨意地應付了句:“哦,是這樣啊,唉,太可惜了。”便不再說什麼了。
漸漸地,李曉偉注意到車窗外景色移動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了起來,而這輛自己所乘坐的奔馳GLC的馬達也發出了低沉的轟鳴聲,儀表盤上的數字到達了120邁。而顧大偉的臉上卻依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剛欲開口,車速卻又漸漸慢了下來。
“這新車,手感還挺不錯的呢。”顧大偉自言自語地說道。
“有煙麼?”李曉偉問,這次差點在海裏丟了性命,爬上岸的他竟然重新撿起了大學裏的這個壞習慣,“我需要提提神。”
顧大偉噗嗤一笑,騰出右手在褲兜裏摸了一會兒,再次伸出口袋的時候,手裏已經多了一包空了大半的香煙盒,他隨手丟給李曉偉,大方地說道:“留著慢慢抽吧。”
5
安平市公安局檔案室裏,章桐已經翻開了第三個紙箱,這是九個死者中的第八位,死的時候才過門沒多久,是個新媳婦,叫王美月。相片中是一個年輕的女人,長得很漂亮,死因卻是在家中上吊自殺,發現時,屍體已經完全僵硬。
看著手中一張張不同角度的屍檢照片,章桐的心情是異樣的,雖然相片中的死者已經去世多年,但是通過屍檢報告中一個個冰冷的文字,案發現場依舊可以曆曆在目。
不出所料,報告仍然是父親寫的,最後結尾時那個小小的?號也格外明顯,似乎,這是除了案發時間接近和地點相同外的九個人之間唯一的聯係。看來父親也是在心中有了懷疑呢,那就好好看看吧。章桐一邊在心中自語,一邊揉了揉發酸的脖子,打起精神,集中注意力開始在筆記本上紀錄起了自己所看到這個案件中的每一個要點。
第一,屍體發現的位置和時間,不合常理。案發時間是在陸家血案後的第三個月,死者住在巷子的東頭,離陸家血案案發點還有一定的距離,但是卻和陸言陸曼的母親胡豔的情人呂晨之間有著叔侄女的血緣關係。發現屍體的那天,下著很大的雨,死者的屍體是在臨街的小吃鋪樓上被人發現的,而樓下,始終都在正常開店營業,來往的客人很多,店裏那時候還沒有監控,所以小吃鋪的老板也並不清楚死者為什麼會突然選擇在自家店鋪樓上存放食品原料的雜物間裏上吊。如果不是因為麵粉用完了,他不得不親自上樓去取的話,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發現死者的屍體。而死者與案發地點的小吃鋪老板之間更沒有任何瓜葛。所以,什麼‘吃著小吃突然想死也就最近找個地方上吊死了’的傳聞根本就不可信。
第二,屍體上一些無法解釋來源的痕跡。結合現場相片來看,死者屬於典型的完全性縊死,軀體徹底懸空,而繩套是掛在房梁上的,墊腳顯然是那幾袋被踢歪了的麵粉,繩套的主要著力部位在頸前部。從屍檢相片看屍體的顏麵部位,青紫腫脹,眼瞼伴有明顯出血點,索溝位置位於甲狀軟骨下方。而頸部骨折則體現在甲狀較骨,環狀較骨呈現縱向骨折。再看顱內解剖方麵,腦組織腦膜淤血明顯,並且伴有大量出血。
也就是說,屍檢方麵不排除死者是被勒死後懸掛。父親在下方備注:到現場時,屍體已經在地上呈現仰臥狀,據說是被發現屍體的人取下,所以很多直接證據已經遺失。結尾處同樣打了一個重重的?號。
第三,死者社會關係。據調查,死者文化程度不高,在街道小廠工作,平時收入一般,丈夫得了一場重病,家境比較窘迫。而死者雖然剛過門沒多久,但複雜的社會關係卻盡人皆知,尤其是男女關係,順理成章便成為了是街頭巷尾的談資。死者在出事前沒多久,突然手頭開始大方了起來,自己的重病的丈夫也被送往了最好的醫院治療。街坊鄰居都認為說一個作風不正派的人突然有錢的話,那必定是出賣自己換來的。所以很快,當死者自殺的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大家也都自然而然地理解為死者是受不了社會輿論,從而選擇自殺了事。
這或許在社會輿論方麵,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是如果把她放在九個人之內,那就明顯是有問題的了。
聯想起前麵幾個人屍檢相片中所體現出的異樣,章桐便把這次的相片鋪滿桌子,然後用隨身帶的放大鏡仔細查看了起來,果然,無論是胸口的痕跡,或者還是喉頭幾乎被忽視的由淺至深的肘部壓痕,與前麵的幾個案子相比,幾乎是出現在了差不多的位置上,由此可以可以大膽推斷,在凶手的絞殺式襲擊後,死者陷入昏迷,而頸部的水平索痕就是行凶者就此把她勒死的直接證據,隨後再以懸掛的方式來偽裝自殺現場。死者的後頸部索痕之所以沒有出現交錯,可以理解為懸掛時間不夠充裕,因為凶案現場畢竟是在小吃鋪子的樓上,如果動靜太大,有可能就會引起鋪子老板的警惕,從而上樓查看,到時候如果死者留下一口氣的話,自己就必定會被抓,故此,隻有把對方直接勒死後,由自己完全掌控案發的時間,才能順利掩蓋下去,最終成功脫身。
想到這兒,章桐便在筆記本上最後寫下了一行字——最先發現屍體的人。接著便在旁邊像她父親那樣重重地畫了個大?號。
“還差最後一個。”章桐長長地出了口氣。
正在這時,歐陽工程師出現在了章桐的麵前,他隨手拖了把椅子坐了下去,然後把手中的DNA報告放在桌子上,神情沮喪地嘀咕道:“庫裏沒有比對成功。”
“這是情理之中的事,不必過於生氣。”章桐一邊打開DNA報告,一邊平靜地說道,“說明這個人還沒有被我們警方打擊處理過,範圍自然就縮小了一部分啦。”
“也不是那死了的調音師的。”歐陽愈發顯得有些不滿。
章桐頓時明白了歐陽工程師異樣的神情,笑了:“我說歐陽大叔,現在的年輕人心態,你是無法用那個年代的道德標準來衡量的,你明白嗎?”
“總之,這種還沒有結婚就鐵定要人家稀裏糊塗當爹的女人,我可接受不了。”老頭憤憤然地抱怨。
“從報告中隻能看出是個年齡在35到40歲上下的成年男性……等等,歐陽,還有一個數據庫,你們查了沒有?”章桐問。
“什麼數據庫?”
“我們公安係統的。”
歐陽聽了,點點頭:“我怎麼可能忘了這個。”
章桐不禁皺眉道:“這就怪了,她說要找我談事,被我拒絕後,又不願意自首,然後大庭廣眾之下選擇開槍自殺,而且知道自己已經懷孕的可能性又非常大,這,該怎麼解釋?”
歐陽看著她:“那把槍,你知道嗎?彈道測試出來了,還有火藥成分的鑒定,和殺害阿妮塔那姑娘的是同一把槍。並且,”說到這兒,他從兜裏摸出筆記本,翻到那一頁後,轉到章桐麵前,“這是小張那家夥要我查詢的本市範圍內曾經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的退伍老兵名單,你看看,排第一的,是誰?”
“‘陸天麟’?”章桐不解。
“目前在石灣鄉榮軍養老院。小張已經帶人去了,這邊的事暫時由大龍負責。”歐陽長歎一聲,“如果這個趙天麟承認了這把槍是自己當年從戰場上私自帶回來的話,那他就必須對這三條人命負責了。”
“‘三條’?”章桐突然明白了,這第三條當然指的是陸曼腹中的才滿三個月的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