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偉痛苦地看著他:“你真夠狠的,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把你當兄弟,我知道你幫了我很多,但是你卻利用了我對你的信任。陸曼是你的病人,你怎麼不告訴我?陸言早就死了,對不對?這些你都知道,陸言的死,和陸曼是分不開的對不對?你身為一個心理醫生,卻利用和縱容了你的病人,還口口聲聲說愛她,你配這個字嗎?在你的眼中,她到底是你的什麼人?是病人還是一個完美的研究對象?我看你簡直就是一個典型的精神變態,冷酷至極!現在就跟我去見警察,說個清楚!”李曉偉把他死死地頂在牆上,口氣冰冷地說道,“反正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了,我什麼都不怕了,你現在就跟我去見警察,把那個暗網拍賣撤下來,章桐跟你無冤無仇,你不要把她拖進來。將功補過,這才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
顧大偉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詭異,突然,右手從背後伸了出來,然後狠狠的朝李曉偉頭部拍了下去,李曉偉頓時感覺天旋地轉,猛地一頭栽倒在地。
巷子裏瞬間安靜了下來,意識漸漸喪失的刹那,李曉偉突然聽到了對方喃喃的低語聲:“你不會明白的,過去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對不起,老同學……”話還沒全部聽完,他便徹底失去了知覺。
這時候,巷子口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還伴隨著說話的聲音。知道警察追來了,顧大偉心中一緊,便趕緊轉頭向巷子另一個出口跑去了。他的奔馳車就停在那裏,上車後,用力關上車門,顧大偉顫抖著手摸出鑰匙插進鑰匙孔,然後迅速發動車,向右猛打方向盤,把車開出了岔道,漫天的暴風雪中,他一腳把油門踩到了底,黑色的奔馳在午夜的街頭一路狂奔。
章桐跟著張一凡和兩位偵查員趕到後門巷子裏的時候,終於發現了昏迷不醒的李曉偉。這時候是暴風雪天氣,路上交通嚴重阻塞,120也不一定馬上能趕過來。章桐跪在雪地裏,打開隨身帶的筆電,仔細查看了李曉偉頭上的傷口和眼睛狀態,隨即抬頭大聲地對張一凡喊道:“快,幫我把他抬到解剖室去。”
“主任,你說什麼?他還沒死?”張一凡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章桐一瞪眼,喊道:“還不快點幫忙,再下去的話他就要真的死了。現在這種鬼天氣,120來不了。”
“好的好的。”回過神來的張一凡便趕緊吩咐幾個同事幫忙打開公安局的後門,順著牆根硬是把李曉偉給抬進了大樓。
章桐最後一個走進去,她反身用力關上了大門。瞬間,耳邊安靜了下來。
“快快,給我抬到解剖室,就放在解剖台上,我要給他處理傷口。”章桐幾步跨過樓梯,向解剖室的方向跑去。
她打開燈,關掉空調,穿好手術服,戴上手套和口罩,與此同時,身後的門也被撞開了,張一凡和幾個偵查員七手八腳地把李曉偉平放在了解剖台上。
這時候,李曉偉醒了,他一睜開眼就看見了章桐,難掩心中的欣喜,虛弱地說道:“頭好痛……我在哪?”
“解剖室,別動,”章桐果斷地說道,“我在處理你頭上的傷口,你被人用磚頭拍暈了。”
一旁的張一凡湊上前:“我說李大神醫,你沒事跑後門被人拍一板磚幹什麼?”
李曉偉這時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正躺在章桐的解剖台上,臉色瞬間變白了,掙紮著想要起來:“我,放開我,我要下去,我不想在這躺著。疼,疼,疼……”
章桐朝張一凡努了努嘴:“摁住他。我快清理完了。”幾個人一擁而上,摁住手腳,李曉偉欲哭無淚,隻能四腳朝天地躺在解剖台上一動不動的任人擺布。
剪完線頭,章桐冰冷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她放下剪子,滿意地點點頭:“不錯不錯,看來手藝沒丟呢,都這麼多年了,好了,你可以下來了。”
李曉偉趕緊起身,從解剖台上滑了下來,雙腳落地後,第一句話便問:“什麼‘手藝’?”
“好久沒給活人做過外科手術了,差點連怎麼打結都忘了呢,平時這活兒可都是小顧幹的,不過我還是挺有信心的呢。”言辭間,她似乎對自己剛才的‘傑作’非常滿意。
旁邊站著的幾個小夥子差點笑出了聲。張一凡清了清嗓子:“好了好了,都別笑了,對了,李醫生,你跑那後麵去幹嗎?”
李曉偉想了想,歎了口氣:“我剛才接到顧大偉的電話,說想跟我談談,我猶豫了會兒,就答應了,畢竟我和他多年同窗,他也確實幫過我很多……”
“顧大偉?”張一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不禁吃了一驚,“他怎麼來這裏了?我都派人在他公司下麵盯著他的,他又是怎麼冒出來的?……等等,李醫生,顧大偉到底想跟你說什麼?”
李曉偉茫然地搖搖頭:“很抱歉,我沒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就想拉他來警局說清楚,卻被他給一板磚砸暈了。”
章桐認真地看著李曉偉,半晌,喃喃說道:“原來如此,你一直都認為這一切不是他幹的。”
李曉偉沒有回答。
“這怎麼可能?我們找到的幾乎所有證據都證明幕後指使就是他。而且圖偵組那邊對今天下午公安局附近的監控探頭進行梳理的時候,也在圖像中發現了他的車,他就在陸曼自殺的巷子附近啊。”張一凡焦急地說道。
章桐把手套摘下來後,習慣性地丟進腳邊的垃圾桶,“陸曼體內胎兒的父親就是顧大偉。還有就是,我們在槍內剩下的四枚子彈上,發現的指紋也是顧大偉的。”
“等等,他剛才說了一句話,”李曉偉突然麵色慘白,“他說‘再次’愛上陸曼,難道說……”
章桐看著李曉偉的目光若有所思:“‘顧大偉’這個名字,戶籍記錄上顯示在1990年以前,是一片空白,沒有一個人自己的半輩子是空白記錄的,除非,這個身份本身就是被漂白的。”
“這麼說來,難道他很早就認識陸曼?養老院的史醫生曾經提到說陸天麟有個過繼的兒子,年齡和陸曼差不多。而他每次探望過老人後,老人就又會犯病。”李曉偉不敢再繼續想下去,腦海中又一次回到了車輛一閃而過的那一刻,那個人,那個對著自己做出開槍舉動的人,難道真的就是顧大偉?他掏出手機開始撥打顧大偉的電話,電話卻並沒有接通,顯示機主已經關機。
此刻,屋外狂風呼嘯,肆虐的暴風雪幾乎吞沒了整個安平市。
眾人散去後,底樓便隻剩下了李曉偉和章桐兩個人。
就在這時,“啪——”一聲,眼前一片漆黑。顯然,暴風雪把電力線給壓斷了,這時候才隻有淩晨兩點,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十多分鍾後,大樓裏響起了嗡嗡的柴油發動機聲音,啟動了備用電源,畢竟整個公安局裏,尤其是刑科所的很多儀器設備,包括冷庫中的屍體,都是離不開電源的,而為了能盡量減少電量的浪費,章桐便對李曉偉說道:“我們去走廊上坐一會兒吧。”李曉偉點點頭,反正自己今晚也回不了學院了,明天有沒有公交可以做還是個未知數。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走廊裏,坐在靠牆的那張綠色長椅上。黑暗中,章桐從工作服口袋裏摸出一個打火機,放在李曉偉的手心裏,小聲說道:“你要是感覺害怕的話,可以點一會兒。”
李曉偉笑了:“你為什麼一定就認為我會覺得害怕?”
片刻沉默後,章桐伸手又掏出了個打火機,“啪——”,一點黃色火苗在黑暗中驟然亮起,映照著她的臉龐和目光中的若有所思。火焰熄滅,又一次亮起,熄滅……
“因為我和你曾經有過同樣的經曆。”章桐沙啞的嗓音在寂靜的走廊裏回蕩著,仿佛來自於另一個世界。
“幾年前,我被一個最信任的工作夥伴給鎖在了車的後備箱裏,他把車推進了大海。我就是用那個我告訴你的方法從裏麵爬了出來,那一年,也是冬天,海水很冷,寂靜的海麵上隻有我一個人,我不敢朝下看,也不敢停下,因為在我的腳底,就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大海。我拚命地遊著,雖然看不清楚方向,但是我知道,我隻有不斷地向前遊,我才有活下去的希望。最後,我終於爬上沙灘,噩夢才算結束。”火焰應聲熄滅,黑暗中,章桐的一聲輕笑,仿佛是在對命運的嘲弄,也或者是在釋懷自己過去所經曆過的噩夢。
“原來如此,所以你救了我。”李曉偉淡淡地說道,“謝謝你。”
章桐轉頭看著他,“啪……”打火機微弱的火苗映出了她的臉龐:“我跟你說啊,我可不是白救你的,記住,以後你的命就是我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明白嗎?替我好好活著。”
李曉偉聽了,不由得一愣,隨即笑了起來,邊笑邊點頭:“我答應你,一定好好活著,為了你。”
話音未落,眼前突然一片光明,電來了。李曉偉臉紅了,心中卻未免有了些許淡淡的失落。章桐站起身,衝他笑了笑,正要往辦公室走去,李曉偉叫住了她:“等等,我……明天,我想辦法弄輛車,然後你跟我去個地方,跟上次一樣,帶上你的工具箱。”
“‘工具箱’?”章桐不解。
李曉偉點點頭:“是的,我們要去找一具屍體,一具據說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死了的人的屍體。對了,我的那個袖珍錄音機中的資料,你應該還沒聽到吧?”
“很抱歉,我一直都沒時間。難道說你想證實陸言是不是真的死了?”章桐雙手插在兜裏,不解地問道。
“一直都沒有找到有關陸言的死亡記錄,唯一知道他死了的,目前看來就隻有陸老和已經去世的陸曼,別的人都以為他離家出走了。而在這之前,我也以為陸言是死了的,他並不存在,但是直到我這次去了石灣鄉榮軍養老院,見到了陸天麟老人,也就是陸言和陸曼的伯伯,期間,我故意提到了陸言的名字,他直截了當告訴我說陸言已經死了,而且,強調說在當年就已經死了。”李曉偉喃喃地說道,“後來和顧大偉交談後,我就覺得哪裏不對勁。心理學上有種特殊的病症叫DID,也就是多重人格身份識別障礙,一般情況下,這種人格的分裂隻存在於主人格的自我分裂,很少說是完全複製另外一個不同個體的人格,不止如此,說話腔調和做事行為包括思考方式,統統都是那個人的翻版,就好像我們民間傳說中的‘移魂’,但是這種現象,在科學上是完全無法被解釋得通的。”
“你不是說那位老人已經失去了記憶了麼?”章桐問。
“你是說阿爾茲海默病吧,”李曉偉說道,“這種病的初期,最近的記憶是會喪失,但是在腦海中比較深刻的,卻不會丟失,反而會記得更牢。因為他別的記憶都已經丟了。卻唯獨記住了一些特別的東西。”
“接著說下去。”章桐點頭。
“我除非見到屍體,我才會相信他已經死了的事實。其一,在陸曼身上所發生的事情,太詭異了,我想當初他們之間必定發生過什麼可怕的事情,而陸老可能就是見證者之一;第二,就是李海警官的留言。他的原話是‘方言來接方麗,我不放心,所以我要送他們回去’。那就是說他見過方言,這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是後來一定發生了一些可怕的變故,李海警官自己逃離時沒有想到會被困在車裏,最後他沒有辦法才保存芯片,因為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那個芯片裏確實有記錄下一些談話錄音,但是因為毀損太嚴重,所以並不全麵。
剛開始的時候,光憑芯片的內容,我還可以推斷說陸言陸曼是同一個人,但是如今看來,或許李海警官是想告訴我們別的,隻是我們一直都找錯了方向。”
“啪——”一根被風吹斷的樹枝狠狠地砸在了窗玻璃上,發出的巨響讓章桐的心不由得一顫。
“你知道嗎,大偉還跟我提起過陸曼曾經是他的病人,已經有大半年時間了,最初就是以DID就診的,但是後來,大偉竟然愛上了陸曼。”麵對章桐困惑的眼神,李曉偉喃喃說道,“剛才他們在這,我沒有詳細說,大偉告訴我,他愛上了陸曼,但是我有一種感覺,這一次陸曼的自殺,大偉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聽到這兒,章桐點點頭:“陸曼在這之前曾經想跟我談談,但是我沒時間,那時候聽她的聲音,是很正常的,昨天,是她第二次給打電話,最初也是想和我談談,約我出去,但是被我拒絕了,我要她進來公安局自首。誰想到她突然之間情緒變化了起來,前一分鍾很穩定,後一分鍾表現得簡直就是另外一個極端,那時候我還不太明白,因為在我看來,陸曼的話,我是不相信的,可是後來,就發生了她自殺的一幕。”說著,她專注地看著李曉偉,“心理學不是我的專業,我不好多作評價,但是從你剛才所說的病症來看,她的死,我也懷疑不是出於本意。”
“你說的沒錯,極有可能是大偉對她做了催眠,因為他隻能催眠一個,不能催眠另一個,所以他才會跟著陸曼來到公安局這邊,以防萬一,看著她自殺。”李曉偉艱難地長長出了口氣,“我一直想不通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他跟我說過,自己喜歡陸曼,但是也為陸曼身上的DID著迷,因為這種DID不同於一般的病症,它是完全移植了一個死去的人的所有思維方式。如此程度徹底,不排除陸曼和陸言是同卵雙胞的緣故,平日裏相處多了,DNA遺傳基因起了很大的作用。你知道嗎,我以前還隻是在教科書中看到過這種病症,現實生活中還從未見過。所以,其實我現在還是很矛盾的,因為我總懷疑陸言的死亡是否是真的。我想知道當初在石灣鄉到底發生了什麼。至少,也是為了那九個人,畢竟那九張相片中的人都是來自石灣鄉。”
“我想,顧大偉這次找你,很有可能是想告訴你他的內心所想,告訴你他不得不讓陸曼去死的真正原因,隻不過你沒有耐心聽罷了。”章桐靠在牆上,頭低下看著地板,沉吟了片刻後,說道:“多年前,我曾經處理過一個案子,凶手專門摘取他人的骨架來收藏。而顧大偉對陸曼,我個人覺得似乎收藏病例的感覺要遠遠超過對陸曼的愛,與其說顧大偉愛上了陸曼,還不如說他更著迷於陸曼身上的特殊病症,想要親自去控製‘陸言’。所以當他實在無法控製住可怕的‘陸言’的時候,他就不得不做了最後一個選擇,盡管這麼做會讓他痛苦一輩子。”
李曉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