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園公墓,新立的墓碑旁,安平市公安局刑警隊所有的偵查員們身穿警服,手托警帽,靜靜地站著,看著相片中李海被永遠定格的笑容,童小川的淚水無聲地滾落臉頰,他輕輕摟住了早就已經哭得滿臉淚水的張一凡的肩膀,無聲地仰頭望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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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雪後初晴,陽光中雖然還有著濃濃的寒意,但是和昨晚比起來,已經明顯好了許多。給四個車輪都裝上防滑鏈後,章桐便把自己的工具箱和一個簡易探地雷達放進了車後備箱。顧瑜上前擔心地說道:“主任,局裏的事你不用擔心,隻是路上開車一定要小心,千萬注意了。”
鄭文龍從車裏探出頭,笑嘻嘻地說道:“沒事,有我在,這車就是安全的。”
張一凡皺眉說道:“章主任,為什麼不讓我去,這李醫生笨手笨腳的,就怕到時候出事兒也幫不了你什麼的。”
章桐搖搖頭:“沒事,關鍵時刻,我們當醫生的可比誰都管用。你跟陳局說下,局裏的工作暫時由小顧處理,你多幫著點她,遇到什麼事不明白的,問歐陽。”
張一凡無奈地點點頭:“好吧,隨時聯係。”
沉重的越野車緩緩開出公安局大院,按照地圖的指引,李曉偉把車開上了出城的裏湖大道。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一輛普通的麵包車不緊不慢地跟著。和昨天相比,路上的車也慢慢變得多了起來,路兩邊堆起了半人多高的積雪,時不時就能看到加班加點的環衛工橘黃色的工作服背影。
窗外,路邊的樹不斷地向後退著,遠處的天邊一片湛藍,雪後的世界顯得是如此得清澈明亮。
李曉偉一邊專注地看著車前方的路麵,一邊輕聲說道:“跟我說說這九個人的故事。”
“這九個人的死亡,並不是發生在同一天。”章桐沉聲說道,“但是他們發生的地點卻是同一個,就是石灣鄉觀堂鎮,最早死亡的,就是陸振剛殺人案中的女死者胡豔,我特地調出了當年的卷宗,情人呂晨死亡的位置就在胡豔的身邊,不過胡豔是後來死亡,呂晨先死,胡豔的屍體倒在了呂晨的身上,從案發現場的相片來看,胡豔應該是試圖去保護呂晨,因為她的傷都在後背,足足中了8刀,而呂晨的致命傷是在咽喉部位,一刀直接捅穿喉嚨,完全可以想象出來當時現場的血腥程度。我看卷宗中是三個案發現場,也就是說這場屠殺不是一次性完成的。胡豔和呂晨是在第二個現場,也就是呂晨的家,第一個現場是胡豔的娘家,被害的是胡豔的父母和胡豔的弟弟,也是銳器所導致的刀傷,每個人的身上都是過度殺戮,現場的相片幾乎慘不忍睹。而第三個案發現場,是呂晨家門外的機耕道上,和第二個現場之間隻相隔了不到五十米的距離,案發現場發現了呂晨的血跡,可以看出呂晨是一路跑回家,試圖躲避,卻還是被隨後趕到的殺紅了眼的陸成鋼殺害。而第三個現場中所死亡的是呂晨的表弟,還有呂晨的姐姐,和他姐姐的一個朋友。這,簡直就是一場屠殺。”
“凶手為什麼唯獨留下了胡豔的畫像?”李曉偉不解地問道。
章桐搖搖頭:“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就是呂晨身上的刀傷最多,足足有47刀,而胡豔身上的8刀,也可以說是替呂晨擋的,因為她當時的位置就是在趴在呂晨的身上,那時候的呂晨,根據屍檢報告來看,已經是失血過多,不知失去了抵抗能力,就連反抗也是不可能的了。”
“而接下來死亡的8個人,她們的死因就是多種多樣的了,可以說8個人是7種死因,但是她們有個共同點,都是死於被精心掩飾的‘意外’。”章桐緊鎖雙眉,平靜地說道。
“等等,你的意思是說這剩下的8個人,都是死於‘意外’?”李曉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章桐點點頭:“包括‘自殺’。”
“一起‘意外’是有可能,兩起的話,就會顯得有些怪異,而三起,那就完全是‘謀殺’了!”李曉偉喃喃說道,“隻是,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人存在的話,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難道是要找我們查出這個當年被忽視的凶手?”
正在這時,車後座的鄭文龍突然目光緊盯著自己手中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冷冷地說道:“兩位醫生,小心了,有人在攻擊我們的車載係統。”
李曉偉聽了,頓時精神緊張了起來:“我該怎麼辦?”
“現在後麵總共三輛車,車速應該都不會超過我們,李醫生,你現在開始,車速不能低於100邁,明白嗎?”鄭文龍果斷地吩咐道。
“可是,前麵有紅燈,怎麼辦?”李曉偉一邊看著車後視鏡,一邊緊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你放心開,這車的輪子上裝了防滑鏈。”眼見著紅燈越來越近,章桐突然伸手從駕駛座前方的儀表盤上把警燈拿了下來,這種警燈是可以直接被吸附在車頂的,她右手用力拉開車窗,不顧迎麵凜冽的寒風,探出半個身子,然後用力把手中的警燈按在了車頂,頓時,刺耳的警笛聲便驟然響起,兩旁的車輛紛紛躲避,為李曉偉所駕駛的警車讓出了一條道路。他們迅速開過了十字路口。
鄭文龍在車後座雙手不停地敲擊著鍵盤,頭也不抬地說道:“趕緊開,油門踩到底,注意安全就是,他現在不敢明目張膽地追上來的。”
警笛呼嘯而過,城市的街頭便又恢複了平靜。
李曉偉長長地出了口氣,看著車窗外不斷向前延伸的道路,他感歎道:“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讓你出事的。”
章桐點點頭:“我相信你。”
安平市公安局陳豪辦公室內,政委黃海分別給陳豪和歐陽遞了一支煙,然後自己也抽出了一支,正要掏出打火機點燃,陳豪突然回過神來,趕緊擺手製止,然後靈巧地爬上桌子,伸手拔下煙霧報警器,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重新又利索地從桌子上溜了下來,坐回了椅子:“這下可以了。”見歐陽憋著笑,不禁長長地歎了口氣,“規矩是我定的,沒辦法。”
“老陳,小張帶人去顧大偉的公司了麼?”政委黃海問。
陳豪點點頭,他又掏出手機撥拉了兩下,然後把它放在桌麵上,伸手一指,“這個人本名叫呂偉哲,派出所費了老大的勁兒終於查到出生登記記錄了,出生地就是石灣鄉觀堂鎮,出生後就被陸家收養,上高中的時候因為陸家出了事,所以又被我們安平市一家姓顧的人家收養了,正式改名叫顧大偉。”手機中的相片正是顧大偉的。
歐陽工程師看了,不禁感到有些意外,他拿過手機,認真看了一會兒後,抬頭對陳豪說:“都是他幹的?”
陳豪沒說話。
政委黃海歎了口氣:“他從小的時候因為經曆太多的事,又不斷地被棄養收養,性格就變得有些內向,但是這人很努力,事實也證明他是個很聰明的人。”
“歐陽,那把陸曼用來自殺的槍,查出來結果怎樣?”陳豪問。
“現在已經可以確定殺害泰國公民阿妮塔的,就是這把槍,兩者的彈道痕跡一模一樣。”說到這兒,歐陽不禁感慨,“陸曼的死,看上去似乎就是來我們公安局用一死百了的心態投案自首的。真是搞不懂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
警車順著鎮上的公路又一次開進了石灣鄉,在經過養老院門口時,李曉偉突然把車在院門口停了下來,對章桐和鄭文龍說道:“我進去再確認一下陸老的事,我總覺得他有什麼事情瞞著我。”章桐點點頭。
可是去了不到三分鍾的時間,李曉偉就神情凝重,匆匆走了出來,上車後立刻關上車門把車開走了。
透過車內後視鏡,鄭文龍吃驚地發現了李曉偉臉上異樣的神情,便問道:“李醫生,出什麼事了?”
“我昨天來了以後,陸老就失蹤了,和我前後腳的功夫。”李曉偉一邊開車一邊說道,“後來我聽那個清潔女工張阿姨說,有人看見陸老在門口攔了一輛來看病人的病員家屬開的電動三輪小飛龍,回觀堂鎮去了。我還特地問了張阿姨,陸老有沒有什麼看上去不太對勁的地方,那老阿姨說,隻有一種感覺,陸老走起路來飛快,一點都不像一個隻有一條腿和一個手的人。”
章桐在一旁小聲嘀咕:“看來,這老人家的阿爾茨海默病分明就是被你三兩句話給嚇唬正常了。”
車後座的鄭文龍憋住沒敢笑,李曉偉卻沮喪地說道:“我這當心理醫生的卻被病號給耍了,這老爺子根本就沒病啊。”
鄭文龍問:“那他為什麼要突然離開?”
章桐噗嗤一笑:“這還不簡單,狗急了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車裏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終於,前麵不到三百米的地方出現了醒目的指示牌——距離觀堂鎮還有10公裏。
聽到耳機中傳來平板的提示音,鄭文龍低頭,看見平板上顯示那輛本來一直跟在身後的麵包車居然在不到兩百米遠的地方停下,然後轉頭開走了,他不禁微微皺眉,不明白對方的心裏究竟是打的什麼主意。
位於安平市區以東的石灣鄉觀堂鎮背靠九龍山,麵朝裏湖,鎮裏的道路兩邊都種滿了紅楓樹。
因為在來觀堂鎮之前,安平市公安局就已經聯係過觀堂鎮村委,所以在預定的時間裏,李曉偉開車剛進村,村委秘書就已經在路旁等著了。
下車後,村委秘書先是自我介紹,然後便是一臉愁容地說道:“李醫生,不是我們不幫你,實在是時間過去太久了,很多房屋都已經經過重新修繕,而那些往生的也都是按照政策做了火化處理,真的是愛莫能助啊。”簡而言之,就是你來旅遊的話,沒問題,別的,就沒辦法了,恐怕要白跑一趟。
“金秘書,我們知道屍體已經火化,”李曉偉微笑道,“我們來,隻是帶有考察性質的探訪,據我所知,當年陸家的老房子還在,對不對?”
金秘書點點頭:“沒錯,因為那地方死過人,老一輩的都覺得不太吉利,所以那塊地就一直沒有人去動過。我可以帶你們過去,隻是有點遠,在鎮子的最東頭,而且,不能開車,是山路。”
李曉偉趕緊點頭:“這沒問題。對了,金秘書,我還有個問題,當初收養,陸氏兄妹的老夫婦,也是住在觀堂鎮的,對不對?是不是在另一個村?”
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聽了這句話後,金秘書居然表現出了驚訝的神情:“你們公安局難道不知道這個消息嗎?陸氏兄妹是被陸成鋼的伯伯陸天麟收養的,那老頭在老山戰場上回來後,因為成了殘疾,雖然是功臣,但是老婆還是沒多久就丟下他跑了,家裏就留下了自己的養子,出事後,是陸天麟主動提出收養的這對兄妹。剛開始的時候,村委會還是不太同意的,因為陸家條件不是很好,本身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但是考慮到實在是沒有人收養了,那時候村裏的條件還很差,不能夠獨立負擔兩個孩子的生活,就這麼勉強同意了陸天麟的請求。”
“那他是不是做過中學美術教師?還特別喜歡攝影?”李曉偉問。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隻是記得聽村裏的老人們說過,陸天麟在部隊的時候好像就是做的文書,人長得白白淨淨的,很有書生氣,經常跟在領導身邊,還很會寫文章,當年出去當兵的時候,就是村裏唯一的一個高中生呢。”金秘書一邊說著,一邊領著大家穿過溝渠,最後爬上了一個小土坡,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麵前的一個破敗院落,“村裏一直都想把這塊地拿來征用做一個村民活動中心,但是因為得不到陸家後人的許可,所以就一直沒有動土,都好多年了,成了村裏的一塊心病了。”
章桐問:“那陸家出事後,陸天麟帶著孩子們住這兒?”
金秘書點點頭:“是的,雖然陸家出事了,但是凶案現場並不在這裏。陸天麟因為離婚,就賣了鎮上的老屋,因為暫時沒有找到新的住處,所以就在這裏住過兩年,後來實在是沒有辦法對付輿論的壓力,就不得不搬走了。”
“那陸言是不是就在這裏的時候出走的?”李曉偉追問道。
金秘書一愣:“這我倒沒聽說。”
鄭文龍笑了:“金秘書,陸家的情況,你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
金秘書聳聳肩,無奈地歎了口氣:“一方麵是因為在你們來之前,這在村裏就已經是件流傳多年的大事情,畢竟死了那麼多人,當年公安來把陸成鋼抓走的時候,可是轟動了許久的,而另一方麵,是上頭的意思,陸成鋼的案子市裏公安局來調查,我們這些跑腿的,總是要資料準備充足才行,你說對不對?”
正說著,他突然吃驚地伸手一指:“哎,你們看,那房子裏怎麼有人?”
順著金秘書的手指方向看去,李曉偉一眼就認出了在房子裏出現的正是陸天麟老人,而此刻,他手裏正拿著一個桶,在不斷四處潑灑著。
“不好,他要燒房子。”李曉偉驚叫了起來,一行人便跑下了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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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沒有來得及被點燃。
陸天麟畢竟已經年過六旬,再加上是個殘疾人,所以很快便被鄭文龍壓在了地上動彈不得,隻能抬頭狠狠地瞪了李曉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