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細膩的砂礫鋪得很厚實,柔軟如羽毛般承托著足底。九月除去鞋襪,遲疑地踩上去,一陣暖燙從腳心升起,流遍四肢百骸,整個人像是被打通經絡一樣,說不出的輕鬆舒暢。
走近了才發現,那隻碩大的薩摩正趴在石桌下,吃她帶來的蘇式點心。雪白的長毛和砂礫幾乎融為一體,正啃得滿嘴掉渣十分歡快。老爺子鼓起腮幫子一臉鬱悶地盯著狗,讓氣氛更加尷尬。
九月走進一點,那狗飲水思源地朝她搖了搖尾巴,繼續一心撲在點心上。她不好意思地道歉:“啟雲爺爺對不起啊!我、我知道很貴的狗都不能隨便吃東西,不是故意亂喂它……”
結果老爺子眼珠一瞪,說:“這傻貨就是我從垃圾桶裏撿的,不值錢就算了,還整天跟我搶吃的!”說著衝狗頭就呼了一巴掌,“你都吃了你爹我吃什麼?!”
語氣很嚴厲,眼神卻透出莫名的溫柔。很多小孩問自己是從哪裏來的時候,父母總喜歡說娃是從垃圾桶裏撿的,高級一點也就是從百貨商場買的。九月心想,老爺子那個地產大鱷親兒子要是聽見這話,不知是什麼心情。
沒想到豆丁是個純天然戲精,立馬嗷嗚一聲躺倒,四爪朝天露出肚皮,可憐巴巴地望著九月。圓滾滾的肚皮簡直就是雷俊鵬同款,一看就很親切。
九月忍不住笑,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耳朵,說:“沒關係的,您別怪它,要是喜歡的話我下回再多帶些點心過來。”
老爺子唉聲歎氣,眉毛全耷拉下來:“他們什麼也不讓我吃。”
九月很吃驚,不太敢相信。按司機的說法,啟雲公在整個南山園應該是太上皇般的存在,誰敢怠慢到讓他餓肚子?豈不是過得還不如太監。再說看這居住環境的排場,也不像是個沒有實權的太上皇。
見九月露出迷茫的神情,他指指桌上那堆擺盤精致的午餐開始抱怨:“整天的什麼綠色無汙染啦,低脂健康啦,沒油沒鹽也沒糖,恨不得清水洗洗切兩下就給裝在盤子裏,你說說叫我怎麼下筷子?毒蘑菇也純天然他們自己怎麼不吃?想當初國家最困難的那幾年,家裏飯菜也沒這麼素過,嘴裏簡直要淡出鳥來。”
九月頓時心生不忍,覺得老爺子年紀這麼大了,一個人住在養老院裏還被管得這麼嚴實,實在也很可憐。寂寞到隻能養條傻狗父子相稱,真正的親兒子卻忙著賺錢沒空露麵。他這麼隔三差五地發脾氣,並不是抬杠有癮,想必也隻因為晚年孤清。總是一個人吃飯,哪怕山珍海味也提不起興趣,何況這些寡淡的鮮蔬。
她想著想著,就朝石桌上的餐盤多看了兩眼。老爺子心領神會:“你餓不餓?這大中午的正好趕上飯點,來來來,陪爺爺一起吃點,兩個人吃飯香。”
沒等九月拒絕,他已經從兜裏掏出個不到巴掌大的電子遙控器,按下按鈕。無線遙控連接著看護隨身攜帶的接收裝置,沒過幾分鍾,已經有兩個傭人分別從不同的方向碎步跑來。
老爺子興致勃勃地吩咐說今天中午要留客人吃飯,讓她們去添碗加筷,再叫廚下多做幾個正常的菜送過來。
原以為隻是一場短暫的探視,結果事情發展得完全出乎意料。九月後來想,這大概就是老林常說的善緣。如果她沒有心軟留下來陪著老爺子一起吃飯,就不會再陰錯陽差遇到聶錦帆,那些誤會或許將一直持續下去。
是的,和他有關的一切,她都覺得是天賜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