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仿佛毫不介意,挑了挑眉繼續說:“從那以後,我爸沒提過離婚的事,我媽也不再管他外麵的紅顏。大概是把底線都亮清楚了,隻需要彼此遵守,其餘無話可說。我媽開始熱心公益,搞搞慈善什麼的,對野生動物的關注比人多。這故事裏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很堅強,無懈可擊那種,其實不過是逆來順受。我們都不知道要怎麼去用親近來表達關懷,也覺得沒有那個必要。各有各心結,情緒這種小事,會自己想辦法處理好。”
很長一段時間,誰都沒有說話。沿著卵石小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莫愁湖邊。湖岸有一處圓木搭建的棧橋,他們一前一後走上去。
南山園離市區很遠,沒有潑天的霓虹到處亂閃,空氣裏都是植物清香。瑩潔的月色在湖麵織出粼粼波光,還泊了一艘舊篷船。
九月停下步子,怔怔地望著他在棧橋上的背影,考慮了差不多一分鍾。喜歡就是忍不住親近,如果察覺到對方難過,這種難過投射到自己身上會放大一百倍。
說起這些的時候,他的語氣從頭到尾沒有起伏。很平常的態度,不帶個人情緒,也沒有任何主觀評斷。甚至聽不出,內心深處是否會因此而深藏遺憾。一個看起來那麼獨立的人,什麼問題都能解決好的樣子,還總是能幫別人處理麻煩。直到此刻,九月才恍然覺得他或許是從來就沒得選,隻能完全被動地在這種成長環境裏學會用冷淡和獨立來自我保護生在錦衣玉食的富貴之家,卻連世間最尋常的天倫親情都可望不可即。
如果不是知道這些,九月完全沒法想象,外人眼裏順風順水集光環於一身的聶錦帆,有著如此令人欷歔的童年。
她被柔和的晚風吹得越來越迷糊,有了夜色作掩,膽子前所未有地膨脹。南山園像一座遠離塵囂的孤島,神秘寧靜。這個完全脫離現實的,突然想起小悠的話,感到勇氣豐沛得快要從顫抖的嗓子眼裏溢出來。
然後她就走上前,叫他的名字。
他剛從沉思裏回過神,微微偏轉臉:“嗯?”
九月突然大膽地握住他的手腕。是不是做得有點過,來不及想太多,不管了。如果他介意,就把一切推脫給惹禍的月亮。
那一小塊皮膚很暖,她的手指卻發涼,能感知到脈搏在皮膚下蓬勃清晰的躍動。緊張讓頭腦瞬間空白,醞釀好的話都變成支離破碎的句子,沒辦法用完整的邏輯表達出來。
他有點驚訝,站在原地沒有動,任由她握著,就這麼靜靜地望過。
月色暗了一下,被一片風吹來的雲絮擋住了大半。四周高大的樹木都化作淡淡黑影,隻有散落在草叢裏的地燈散發出柔和的光,使景致更加朦朧。
不管以後會怎麼樣,這個晚上是如此完美而值得紀念。如果聊的不是這麼沉重的話題,簡直像一次完美約會的場景。
好半天,她才聽見自己啞著嗓子說:“家人是無法選擇的,但我們可以選擇自己成為一個怎樣對待感情的人。關懷和付出,並不全是為了得到相同的回應,而是為了將來必然出現的分離來到時,擁有不後悔和問心無愧的勇氣。隻要曾經用正確的方式去努力過,聶爺爺會靠著這份勇氣,在對聶奶奶的回憶裏堅強地活下去。你明白我什麼意思嗎?雖……雖然我也不太能確定究竟怎麼做才算是正確的方式……”
他道:“我明白。”
九月說完這些,才發現手抖得越來越厲害,連呼吸的頻率都有了明顯起伏的節奏,她下意識地趕緊撒開,就像被什麼很燙的都東西灼痛了一樣。
沒想到被他馬上反手握住,說:“我姑姑,也就是我爸的親妹妹,是他事業上最得力的搭檔。她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國外飛來飛去,跟教授姑父關係很冷淡,見麵總是吵架我表妹怡麟沒人照顧,從小被爺爺接過來住在一起。可惜老人家年紀大了,精力也不夠,隻能把她和我一起交給保姆。她學會說的第一句話不是爸爸也不是媽媽,是哥哥。”
藝校風氣相對開放,為了避免莫名其妙的糾纏,怡麟默認了舞伴就是男友的“事實”,從未主動跟同學解釋過。當她知道了錦帆和九月的淵源,試圖向九月要聯係方式並澄清的時候,已經沒有機會。
九月倒抽一口氣,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原來舞會真的就隻是誤會,一切雲開霧散得如此輕易,是連做夢也不敢想的解鎖方式。果然搞藝術的,想象力就是太豐富,是病,得治。
一想到自己為了這事糾結得不行,不給他機會解釋,還在宿舍門口大聲嚷嚷,像個無理取鬧的膽小鬼,簡直羞愧得要投湖的心都有。愛會給人巨大的勇氣,也會讓人突然變得膽小,觸發的概率太隨機。
他朝她靠近了一步,“如果你一直躲著我就是因為這個的話,那現在終於有機會當麵說清楚,你在舞會上看到的楚怡麟,不是我女朋友,是親表妹。”
九月還在艱難地消化剛才那些信息,弄不明白為什麼好好一場家長裏短的討論,會突然峰回路轉得完全刹不住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