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潤提出的條件不算苛刻,但樂隊的資料製作、唱片錄製、宣傳包裝等等,前期投入仍然很巨大。對他們目前的狀況來說,絕對是一筆不少的錢。
如果決定加入,年後三月底簽約,最快五個月後就能參加新加坡的一個大型商演。當時國內娛樂競爭激烈,名不見經傳的新人數不勝數,用傳統方式運作意味著巨大的沉沒成本風險。很多實力不夠雄厚的小公司決定另辟蹊徑,讓旗下的藝人從港、台、新加坡等地繞一圈,拿些小獎炒波新聞,迎合大眾對非本土明星的趨奉心理,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曲線救國”。
正好昔唐的合約也快到期,機會難得。胖子決定把原本準備盤酒吧的錢全拿出來墊上,加上之前演出攢下的積蓄,都給一股腦投了進去。裏麵還有少文向家裏打借條,七拚八湊添上的一筆。大夥兒帶著這好不容易湊齊的十七萬,挑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就去把合同簽了。
接下來是沒日沒夜的寫歌和排練。除了上課,他們差不多吃住都在倉庫。為了不耽誤正事,胖子從婚慶公司辭職就沒再找工作,靠交完保證金後留下來的一點錢勉強度日。怡麟看著心疼,總是找借口三不五時地設法接濟一點。胖子異常頑固,堅決在錢上和她劃清界限。九月、小悠和少文則一夜回到解放前,開始了靠家裏生活費度日的吃土生涯。
那家公司選曲嚴格到近乎吹毛求疵,動不動就提出各種奇怪理由,要求把已經定好的曲目刪來改去。十首原創能通過一首就算不錯,想要湊齊整張專輯,路漫漫其修遠兮。這也意味著進度的延遲,他們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去重新排練,磨合新曲。
幾個人都缺乏經驗,也不知道這種情況到底是不是正常,隻能拚著一股擰勁力求讓對方滿意。
整個大三上半學期,他們所有空餘時間都用來為樂隊的事奔忙。
青春年少的時候遇到彼此,投契的朋友,深愛的戀人,都在身邊。全力以赴地做著喜歡的事,真是一段最美好張揚也最不成熟的時光。
北京的春天很短,眨眼就入了夏。天熱得煩躁,空氣裏總漂著灰白的霧霾,悶得人喘不過氣。
這是北方一年裏降水最多的季節,忽陰忽晴變幻莫測。錦帆去了首爾,陪導師Stephen參加當年的世界建築師峰會,以及同期舉行的國際青年設計師概念設計賽,主題是後人類都市主義。
此次競賽的挑戰難度很高,內容關於首爾南山新城市規劃,要求引用生物合成未來的創新理論,錦帆從很早前就開始準備。九月知道他的導師向來有全封閉訓練的備賽要求,一段日子內將徹底無法聯係。
牽掛莫名的忐忑,讓她頻繁失眠,卻說不清究竟在擔憂什麼。
有時候她整晚坐在陽台,看七月滂沱的暴雨洗刷過城市妖異的霓虹,總有不好的預感。濃密的烏雲背後,好像潛伏著什麼令人不安的東西,正探出森冷的爪牙,緩緩靠近。
這種無形的壓力來自四麵八方。大三是最動蕩的一年,和普通大學一樣,所有人都在使出渾身解數為前程奔波。除了怡麟那種早就打算繼續讀研的教育係專業,其餘基本都被殘酷現實吊打得焦頭爛額。
九月媽媽當初的悲觀預言開始一一成真:學音樂的藝術生,想在社會上找到一個專業對口的工作實在很難。外地應屆生想要留在一線城市進入企事業文藝機構幾乎不可能,如果不能像李安樂那樣在上學期間早早抓住機會入行,剩下那些沒關係沒背景的,路子隻會越來越窄。這就為什麼很多知名藝校畢業的學生,大部分會在進入社會後換行業從頭開始並不以當年的專業技能謀生。
在酒吧唱歌,上學時候兼職做做,還能說是勤工儉學。一旦畢業了還混成這樣,毫無疑問是種淪落。畢業意味著馬上麵臨失業,對比當初藝考時一腔熱望的執著,真諷刺。
九月在焦慮中完全看不到未來,卻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變得更優秀。當有一天能夠光明正大站在他身邊的時候,才不會顯得太突兀。
她第一次那麼清楚地認識到,人和人天生的差距是多麼不可逾越的鴻溝。普通人很難追趕上天才的腳步,隻有當你愛上一個比自己優秀得多的人時,才會發現仰視的姿態何其無奈而酸楚。
南山園裏有一塊完全獨立出來的區域,叫雲廊,是個坐落在植物園中心的建築,他們約會時常去。
植物園裏散養了五六隻通體如玉的白孔雀,錦帆喜歡帶她在裏麵看星星。那其實是個用來觀察天體的建築,除了特殊的天文觀測設備,還有專門拍攝銀河的星野赤道儀以及一整套智能電控,用來調節風速、溫度、含氧量和聲光。
不知道結構上用了什麼支撐原理,肉眼可見的承重部分全透明,像座水晶屋。最令人驚歎的是,整片玻璃穹頂完全沒有接縫,月光可以毫無障礙地灑遍。外壁的密封夾層裏灌滿水,遊弋著許多叫不上名字的海洋生物。需要遮擋的部分,用西斯廷風格的彩繪玻璃做拚接模糊處理,置身其中,恍如融進一幅歐洲中古世紀的油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