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胖子被噩耗轟得差不多原地爆炸,機械地揮著胳膊,一拳一拳狂砸上了鎖的公司大門,用身子撞用腳踹,罵得整層樓都能聽見。
九月趕到後也無計可施,隻能先把小悠扶到旁邊大樓下避雨。胖子折騰半天終於累到筋疲力竭,也被少文連拉帶拽拖過去。
潑天蓋地的雨越下越大,暗雲密布,看不出絲毫放晴的跡象。九月站在馬路邊攔車,就像四麵八方都有人朝身上潑水。她冷得發抖,臉色蒼白如紙,隻能拚命咬著嘴唇讓自己不要倒下。
路況惡劣,出租車基本停運,等了半天也隻是徒勞。倒是有幾輛想趁極端天氣賺錢的私車跑出來載客,隨口報個高價,愛坐不坐。就連這樣的車,也有一堆被困在路邊的人哄搶。
一道道閃電繁密交織,九月隻想帶大家趕緊先離開,不再徒勞地砍價,招呼他們上了一輛破舊的白色麵包車。
天迅速黑下來,隻有幾十米外的星巴克還亮著燈,落地玻璃窗被雨水衝刷出模糊的水跡。欒子君坐在角落,正慢條斯理喝一杯愛爾蘭咖啡,裏麵輕微的酒精讓她感覺到興奮。遠遠看著玻璃外這幾個人狼狽不堪掙紮在泥水裏的模樣,像在欣賞一出啞劇,露出玩味的笑。
在暴雨裏澆透一場,九月病情加重,有轉成肺炎的跡象,不得不住院掛水。
當少文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找去昔唐的時候,才被酒保告知,那個接洽黃總的王經理早就從昔唐辭職,據說回了老家,連手機號也換掉。
王經理和那個嘉潤的黃總到底是不是沆瀣一氣早有預謀,已經無從查證。事實上,報警過後,他們根本什麼都做不了。少文去律所谘詢,被告知這種卷款失蹤的皮包公司案子大大小小數不勝數,根本追查不過來,起訴也沒什麼意義。那家公司注冊資金為墊資,對公賬戶早已抽空,在賬麵上卻沒有太大問題。月流水平進平出,一旦申請破產保護,一切合同糾紛皆屬於公司債務,法人沒有責任。
被騙的錢款等於石沉大海,資金追回的概率不能說沒有,可能性也就不到百分之一。那筆錢裏麵,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到處打借條借來的。其中有胖子以前同事的友情支持,也有少文問家裏親戚借的夢想基金,都得設法還清。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他們還剩大筆債務待償的節骨眼上,連最大收入來源也丟了。之前昔唐的演出合約到期,他們按嘉潤的要求沒有續簽。昔唐新來的經理很客氣地把小悠請了出去,酒吧早已經簽下新的樂隊駐場演出。
九月退了燒,勉強能起床的時候,第一時間就要去給胖子負荊請罪。離倉庫老遠就看見門前圍著幾個人,滿地煙頭。那些都是胖子的債主。
漂在北京打工不易,前同事們也並非有意為難,隻是時間拖得太久,人人都有需要用錢的地方。
欠債得還是天經地義,胖子麵帶愧怍好話說盡,求大夥再寬限些日子,一群人臉色都很難看。暑熱讓人脾氣更加暴躁,其中一個大個子已經按捺不住罵起了髒話。
少文協調無果,悶頭走進倉庫,不多會兒拎了把貝斯在手上,拿來作賠。
胖子對大個子一躬到底,說:“哥們兒這回是真遭了難了。我住這破倉庫什麼樣你們也能看見,啥值錢玩意兒沒有,耗子進去逛兩圈都得哭著走。這麼著成不,裏頭兩把吉他別動,另外那組架子鼓還值點錢,其他的看上什麼,盡管都拉走。隻求看兄弟也不是存心賴賬的份上,再給寬限幾天。”
他寧可低聲下氣也不讓動的,就是九月那把主音吉他和小悠的旋律吉他。小悠眼眶發紅,剛想說什麼,被少文一把拉過擋在身後。
大個子狠狠嘬一口煙,把剩下的半截過濾嘴甩在土裏踩一腳:“行吧!”
九月站在一旁,看那幾個人忙忙碌碌從裏麵搬東西,連胖子用來看球的二手電視機也沒放過。她覺得心裏空蕩蕩,像在做夢,又像是在看一場荒誕的電影,整個人都很遊離。
那夥人開始把架子鼓一個個往外抬的時候,胖子扭過頭去不忍心看,突然聽到九月的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對不起,鼓我們不能賣,你看用這個換行不行?能比鼓賣得很多。”
大個子愣了愣,“幾個意思?”一股渾濁的煙氣直往九月臉上噴,嗆得她不停咳嗽。
小悠揪緊少文的衣袖,眼睜睜看九月毫不遲疑地把戴在左腕的手鏈摘下來,放到大個子手裏。她已經那麼瘦,腕子細伶伶,手鏈掛在上麵十分空蕩。按說摘取很容易,可她還是費了半天勁才解開暗扣。
那是錦帆臨走前送給她的禮物,從國外帶回來的寶格麗限量款。小悠在網上查過,專櫃售價折合人民幣七萬多,也是九月身邊最值錢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