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和尚的腦袋不能摸(2 / 2)

首飾太貴重,她本來說什麼也不願收,可錦帆非常堅持,還找了個聽起來無可辯駁的理由。他說,這禮物不是送給她一個人,而是送給整個樂隊,預祝他們演出成功。鑲的四色寶石分別代表了北極光裏的每一份子。白白胖胖的珍珠貝母是胖子;紅玉髓是熱情衝動的小悠;淡綠孔雀石是內斂的少文;純淨深邃的青金石,就像他們在雲廊一起看過的星空。

小悠嘴巴開合幾次,艱難地發不出聲音。她知道九月心裏難過,可眼下真找不出別的辦法。

大個子心滿意足帶著同事離去,四周靜得隻能聽見風吹樹葉的嘩嘩聲。

九月挽起袖子把鼓重新搬回倉庫,太沉了,挪一兩步就得歇下來喘口氣,從身後伸過來一雙壯實的胳膊。胖子把鼓從她懷裏接過去,一聲不吭繼續走。

小悠讓少文去幫胖子搬東西,過來挽住九月:“先緩口氣吧,你還病著。”

這次被騙,數胖子的經濟損失最嚴重。九月清楚他是怎麼起早貪黑攢下這筆錢,被愧疚壓得抬不起頭,蹲在他麵前不停說對不起。如果不是她急於求成,誤信了那個滿嘴跑火車的王經理,也不會搞成這樣。

少文去拉她起來:“沒人想發生這種事。決定是大夥一起做的,不能全怪你。”

胡子拉碴的胖子去倒了被熱水遞到九月麵前,說:“我生氣不是衝著你,也不是心疼錢。錢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賺。我就是覺得憋屈,想做點正經事,怎麼就那麼難。”

這話真讓人無言以對,沉默裏突然響起一聲委屈的“嗷嗚”。

幾個人循聲望去,見倉庫門口站著個灰撲撲的小狗子,縮在門邊可憐巴巴。

那狗也才兩三個月大,看不出品種,估計就是個中華田園串串,腦門子上明顯禿了一塊。胖子一見它頓感同病相憐,從鍋裏找了點剩饅頭拿去喂,當即決定收養,還給起了個名叫和尚。

和尚的禿瓢不能碰,胖子伸手去愛撫狗的禿頭,沒想到被猝不及防咬了一口。好在小狗牙齒還沒長全,隻是把手指頭劃破皮流了點血。肉體的創傷馬上蓋過了心靈的創痛,幾個人急急忙忙把胖子送醫院打狂犬疫苗。

回來的時候已經傍晚,九月實在折騰不動,沒法再和小悠坐兩個多小時長途公交回出租屋。那天晚上四個人決定在倉庫湊合一宿。本來還計劃著酩酊大醉一場,然而那條天命之狗決定了他們必須在清醒中直麵痛苦——醫生交代,為保證疫苗效果,一個月內絕對不能飲酒。

胖子把床墊讓給九月和小悠,自己跟少文在一層弄了張竹席打地鋪。

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倉庫很大,每說一句話都有空曠回音。蕩在耳邊,顯得鄭重又寂寥。

床墊實在太硬,九月輾轉反側,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著。亂夢紛雜,醒得特別早,但精神已經恢複得差不多。次日天氣晴朗,紅彤彤的半個太陽掛在地平線上。九月穿上鞋子躡手躡腳走出門,在晨風裏抻抻胳膊。和尚一搖三晃跑過來,搖著尾巴用腦袋蹭她的小腿,很乖地蹲在腳邊。

在九月漫長的記憶裏,那是早年的北京,還沒出現那麼重的霧霾和汙染,天空總是很藍。

不管發生多糟糕的事,隻要看到這片萬裏無雲的明淨蒼穹,就覺得一切都能扛過去。沒什麼大不了,睡一覺起來又是條好漢。

怡麟那天上午沒課,偷偷溜出來買早點給他們帶過來。九月催小悠起床洗漱,自己把粥倒進鍋裏加熱,又找出幾個幹淨盤子把饅頭擺上。

怡麟吃茶雞蛋,熱粥第一碗先盛給胖子,炸脆果都分給小悠和少文,九月隻給自己留了一小塊豌豆黃。

胖子看著她空蕩蕩的手腕,筷子在半空頓住:“你的手鏈……等聶小哥回來,怎麼跟他說啊?”

更現實問題是,樂器雖然勉強保住,樂隊卻不得不麵臨解散。除了昔唐的演出合約無法繼續,整個後海大大小小的酒吧就像約好了一樣,沒有一家能再接納。他們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和時間繼續做這樣一件暫時看不到任何收益的事情,接下來的當務之急是想辦法湊錢還債。

先帝創業未半而錢已賠完。林九月十九歲那年的盛夏,和最好的朋友一起,身無分文,被現實狠狠打了一輪耳光。

以薄粥代酒,大夥立下一個長達五年的漫長約定。他們相約五年以後,不管彼時各自身在何方,都要在相識之地重聚,為曾經的青春而歌。

北極光的第一套樂器,哪怕是一根琴弦,都不能拆散。就像他們幾個,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