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導遙遙手指頭,示意他噤聲,再看。
安樂走位穩當,一個回眸,眉眼斜飛入鬢,聲淚俱下說出台詞:“你以為這些名譽的人弄來的錢就名譽麼?我同他們一樣愛錢,但我弄來的錢是我犧牲過我最寶貴的東西換來的!我的生活是別人心甘情願來維持,因為我犧牲過我自己……”
這是獨角戲,她對麵的隻是團空氣。
一向挑剔的吳老也麵色漸緩。李安樂翹課次數無人能比,天分也確實出類拔萃,無論台詞功底還是微表情都駕輕就熟。天生的演員,在鏡頭前一秒入戲,整個人會發光。
九月看在眼裏,不寒而栗。隻覺李安樂不是在演戲,演的就是她自己。那麼投入,眼淚是真的,悲憤也是真的。
接下來輪到其他人上場,有了李安樂珠玉在前,導演看得有點意興闌珊,開始擺弄手機,中途還出去接過一個電話。
吳老安慰似的拍拍九月的肩:“盡力就好。”
九月站在燈光下,走位的時候總想著要怎麼避開地板上的血腳印,有點魂不守舍。雖然沒有發揮失常,也隻能算中規中矩在水平線上。
這個歌舞劇的選角,毫無疑問落在小有名氣且表現出眾的李安樂身上,更何況還有薛嘉年事先打的“招呼”。
塵埃落定,吳老也無話可說。他遺憾地告知,之前沒想過安樂也會來爭這個機會,若沒意外,這個角色本應是九月的。
九月向對自己寄予厚望的導師深鞠一躬,眼前老晃著那些血印子。內心深處亦覺得,這角色歸了李安樂,不算冤枉。
安樂對這個機會勢在必得是真,因為她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九月從流言蜚語裏拚湊出的那些,不過是冰山一角。
眾人皆知李安樂落難,但局外人都不清楚事情究竟惡化到什麼地步。歐陽太太不能繼續容忍安樂母女倆的存在,通過法律手段追討回之前贈與的房產,安樂和媽媽連夜被從別墅趕出,除了貼身衣物什麼都不許帶。這還不夠,對方甚至請來律師搜集證據,威脅要狀告歐陽彪事實重婚。一旦起訴成立,父親在法律上有汙點,會影響歐陽睿的檔案,無論出國還是走仕途都會有麻煩。這是擺明了押上親兒子的前程做賭,也要讓歐陽彪和這對母女斷絕聯係,並提早立下遺囑公證,剝奪非婚生女兒的全部繼承權。
歐陽彪已撫養安樂成年並完成學業,法律上的責任算是盡到,權衡之下便放棄了安樂母女以保全家庭和事業圈子的名聲。
安樂在朝夕之間從雲端跌落,變得一無所有。對新出道的小明星而言,背後失去財力支持等於徹底斷絕這條路。前期的發展包裝涉及高昂費用,檔次由高到低,最寒酸的每月都不會少於十數萬人民幣。而這筆錢,公司僅負責其中最多百分之二十,其餘都需要藝人自己設法提供,合約上都會寫清楚。
由於無法繼續支付龐大的合約金,安樂的經紀團隊提出解約。之前拿下的那個彩妝品牌代言所賺的錢,去掉抽成後加上她僅存的一點傍身積蓄,剛夠賠償違約金。
沒了靠山,牆倒眾人推很正常。如無意外,新晉小花李安樂將在新人輩出的娛樂圈迅速沉寂。
她自然知道出來混早晚要還的道理,隻不過這天來得比預想的要早。所以必須抓住一切機會,不惜厚著臉皮回學校和學妹們搶資源,否則連養活媽媽都成問題。
那天傍晚,安樂把帶血的道具白皮鞋拿回了家——老破小的出租屋。下水道經常堵塞散發異味,水壓時大時小,也沒有電梯。
事發兩周後,歐陽彪遣司機送來過兩三萬塊錢。抖開紙袋,和鈔票一起掉下來的還有零星煙灰。像是從牌桌上隨便掃出的一疊錢,數也沒數就當打發叫花子扔給了母女倆。這個男人從此在她們的生活裏徹底銷聲匿跡。
遭逢巨變,安樂媽媽大受打擊,變得歇斯底裏偏執多疑。被棄如敝履的屈辱,巨大的不安全感令她失去理智,害怕女兒也離她而去。幾十年倏忽而過,昔日風光如幻夢一場。色衰愛弛後,隻剩謊言堆砌的瘡痍。她什麼也抓不住,什麼都沒留下,隻能目送生命裏重要的人一個個頭也不回遠去……除了這個孩子。誰還會記得她是誰?就連自己也快忘了,她曾經也有過一個很美的名字,叫蘇翎。不是誰是情婦,不是誰的母親,隻是青年畫家蘇翎。
恐懼隻能以酒精澆灌,短暫的麻木過後是無盡空虛。女兒那麼漂亮,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又那麼年輕,背上像是有雙隱形的翅膀,隨時能遠走高飛擺脫這泥濘。